前些天,我去了一趟武夷山,在青山绿水之中,前后遇到三位导游,风格各自不同。
第一位导游,是位壮壮的年轻汉子,是我们乘坐竹排游览九曲十八溪时的撑排人。那该是武夷山风景最美的一段了,水清澈见底,山绮丽宜人,导游把竹排撑得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沿着山势曲曲弯弯快乐地行进。他是个性情开朗的人,近10公里的水路上,脸上一直呈现着灿烂的笑容,嘴始终没有闲着,不是介绍两岸的风光和历史,就是说着这里流传的笑话与传说,时不时地还唱几首武夷山歌,要不就站在竹排的排头,帮我们拍照,忙得不亦乐乎。
第二位导游,是位戴眼镜的年轻姑娘,带我们乘车几十公里去爬黄花岗。黄花岗是华东最高峰,春天漫山遍野开满金黄的花,分外壮观。这位导游似乎不大爱说话,刚上车时作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接着把要去的景点作了一个概述,之后,我们问她什么,她简要地回答,除此之外,她都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前面靠司机的座位上,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路山路逶迤而颠簸,便显得更加漫长。我私下悄悄地问陪我们来玩的当地朋友,朋友告诉我,因为我们这个团是纯玩,不到商店去买东西,导游的外快就一点也挣不到手,她能高兴吗?不过,她一直是尽职尽责,把该带我们去的地方一一游遍。虽然每一个地方,我们耽搁的时间都过久,她却一直等着,并无怨言。
第三位导游,是位精瘦精瘦的小姑娘,带我们去天游峰。这里靠着武夷溪的六曲,水美山奇。小姑娘说话利落,介绍得很专业,面带的微笑很职业,带我们爬山爬得如风一样矫捷,又时时不忘体贴地照顾一下老年人。只是下了山,本来还有一个御茶园要去游览,她却指指御茶园的方向告诉我们怎么走,微笑着说她男朋友今天要从厦门来看她,便飞快地告辞,如烟而逝。当地的朋友告诉我:“哪里是什么男朋友,分明是我们不去商店买东西,她没有什么油水,便半路撤兵,赶紧去接下一个旅游团了。”
我问朋友:“同样性质的工作,同是美好的风光,三位导游,哪一位会感到更快乐、更幸福?”朋友笑而不答,反问我:“你说呢?”
我说,显然感到最不快乐和幸福的是第二位,因为没有钱可赚,她闷闷不乐,还要强打着精神陪我们到底。第三位也感到不快乐、不幸福,但她起码把这不快乐、不幸福暂时藏在心里,表面上还是笑容可掬,虽然半路撤兵去挣钱,但做得也算滴水不漏。当然,最快乐和幸福的,应该是第一位,他在他的导游工作中极大地发挥了他的能量,给我们带来快乐的同时,他自己不也是把笑声和歌声洒满一路吗?
朋友说:“你分析得当然不错,从表面上看来,第一位应该是最快乐和幸福的。”
我很奇怪,忙问:“为什么你说从表面上看?”
朋友笑笑,告诉我:“你不知道,在上竹排之前,我已经给了他100元的小费。要知道,他每撑一次竹排,只能够挣20元的工钱。”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笔小费,第一位导游不会那么卖力地又说又唱又帮我们拍照?他那一路的欢声笑语,都只是我们花钱买来的,有了一层表演的色彩?而他表面上所呈现的快乐和幸福,也都只是因为挣了钱才拥有的吗?
那么,什么才是快乐和幸福的呢?难道,本来属于精神方面的快乐和幸福,也同一切物质一样,必须要拥有金钱,才能够换来吗?如果没有钱的等价交换,或者钱少了就觉得不等值,觉得吃了亏,快乐和幸福就打了折扣甚至没有了,那么,快乐和幸福就真的只是金钱的一个投影。投影的大小、长短,是随着钱的多少而伸缩的吗?或者快乐和幸福真的是建立在金钱之上才能够开放的花朵,金钱越多,就像泥土越肥沃,花才开得越旺盛吗?
我想起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快乐和幸福是灵魂的一种香味,是歌唱的心的和声。”在人生追求的过程中,我们常常如一只追逐毛线团的猫,在物质与精神之间盘旋打转,顾此失彼。于是,我们便也自觉不自觉地和那三位导游一样,让金钱锈蚀了我们本来可以得到的快乐和幸福。我们便也忽略了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的至理名言,遗忘了快乐和幸福其实是灵魂的一种香味,是歌唱的心的和声。从本质上讲,快乐和幸福是属于灵魂和心灵的,而不是属于金钱的。金钱,可以买来香车宝马、豪宅美色,甚至官位、奖项,但很难买得到快乐和幸福——在金钱与快乐、幸福之间,是一道不等式。虽然这不是一道难题,却不仅值得三位导游,也值得我们一起想一想。
(常 春摘自时代文艺出版社《我的人生笔记》一书,喻 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