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面容

　　一
　　有许多年，我曾徘徊在不同的女子之间，与她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我之所以不把那些女子当成恋爱的对象，最根本的原因是，没有找到令我迷恋的脸。直到某一天，我看到了“奥黛丽·赫本”。请原谅我的僭用，之所以加上引号也是以示区别。我当时新交的这位女友，眉目之间确实有一点点像那位美国明星。巧合的是，正是在那个时期，我看了《罗马假日》，从而有了这个发现，也让我更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需要说明的是，“奥黛丽·赫本”没有看上我这个一厢情愿的人，她很快就拂袖而去。
　　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所谓甜蜜的爱必须靠双方共同实现，任何单方面的相思最终都是苦涩的；二是我蓦然发现了美丽的一些规律。若干年后，我的一位喜欢解构的朋友从电脑照片里截取了各种明星美女的眼睛、嘴唇、脸颊，将其按照不同部位集中归类。如果说这些美丽的构件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就是它们都很娇嫩，有着突出的童稚之美。再后来，我从一份资料上看到，有人曾把美国《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的脸部细节输进电脑，结果电脑推测她们的年龄大多在6岁至7岁之间。这是个惊人的发现，它的结论是，美丽女人的脸蛋看上去都有着孩子般的童稚之美。
　　二
　　我在初学绘画的日子，喜欢揣摩加拿大摄影大师尤瑟夫·卡希的作品。他为20世纪众多杰出人物拍摄的肖像不仅是摄影史上的名作，更成了那些杰出人物的标志性形象。英国元帅蒙哥马利曾说，让卡希拍照本身就是一项非凡的成就。我常常翻阅卡希的摄影集，他作品中所折射出的人性光辉令我着迷。
　　有一年春天，我应一位出版家之邀，着手编选一本卡希作品的小册子，我为这本小册子取名为“智者的面貌”。在围绕“智者”这一概念遴选作品时，我不无惊奇地发现，在卡希的镜头下，这些不同领域的世界级风云人物、“当今人类的财富”，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单纯，我恍然意识到，这也就是卡希作品的魅力所在。
　　看看“愤怒的雄狮”丘吉尔，他拍案而起的形象曾被不少人解读为代表了不向纳粹屈服的“伟大的英国人民的民族气节”。其实，仔细凝视这张怒气冲冲的肖像，人们看到的是他的单纯——没有政治家的狡诈、世故和老谋深算，与其说那是贵为一国之君的首相，不如说更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事实上，丘吉尔瞬间表现出的愤怒，是因为卡希在按下快门前，不客气地从他嘴里拿下了他的大雪茄，从而惹怒了这位“雄狮”。
　　在为爱因斯坦拍摄的几幅肖像中，爱因斯坦应卡希的要求摆出了几个动作，每幅作品的动作和构图不同，但神态却大同小异。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举世公认的“20世纪最有智慧的人”，以他特有的温厚善良的神态，悲天悯人地看着镜头，目光单纯忧伤，甚至有点腼腆。
　　与丘吉尔一样，美国大作家海明威一向也被称为典型的硬汉，多次出生入死的非凡经历使他成为最有传奇色彩的文学大师。卡希为他拍了一组肖像，有的深沉刚毅，有的平静安详，但每幅照片的眼神里都鲜明地流露着他那带点羞涩的谦和与纯净。绘画大师毕加索坐在绘有裸女图案的画瓶旁，故作镇静的样子显得很顽皮；而现代派画家米罗一手托腮歪头沉思、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双手贴颊的神情，简直就是两个童心未泯的老小孩。
　　从这些智者的照片中，我看到了他们共同的特征：眼神清澈明亮，表情单纯如稚子。看多了“得志便猖狂”的嘴脸，再看这些大智者的面貌，便有一种灵魂被洗礼的感觉，他们透彻地洞察世事后所显现的达观甚至天真，令人感慨、感动。
　　我不禁想到“大象无形”“大智若愚”等渗透着先哲智慧的成语。明朝人刘基在《郁离子·大智》中说：“智而能愚，则天下之智莫加焉。”意思是：聪明的人不自以为是，就是天下最大的智慧了。我想，值得尊敬的容貌，除了单纯，还应该具有智慧，而单纯和智慧本身就是一种美。
　　（吴清贵摘自文化艺术出版社《带电的肉体》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