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母校的一位副校长乘我的车去南京。行驶到安徽天长的时候,我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向前倾倒在副驾驶的安全气囊上。大吃一惊的他,坐正以后朝公路的前方看了看,很迷惘地问我:“有情况?”
我用眼神示意他,距离我的车十二三米的正前方,一只鸽子正在安详地吃着撒在路中心的谷粒。那鸽子很悠闲,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我已经使劲地按了喇叭,向它示意,但是它没有反应。情急之下,我采取了紧急制动。
副校长惊讶地看着我,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相信那鸽子和我们一样,也有一个值得珍惜的灵魂。
好几年前,我在江苏连云港一家大型医药包装公司负责物流管理。我直接负责管理的司机们每次出差回来,总要向我汇报行程中遇到的各种事情。我记得有个姓丁的司机,特别喜欢搞恶作剧。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把挡他路的车逼到路边,使其无法前进,然后,再加大马力,用车轮扬起的灰尘模糊对方的视线,并以此为乐。每次他讲到这些并开怀大笑的时候,我就对他讲:“别为难人家,弄不好会翻车出事的。”他告诉我:“在马路上遇到小猫小狗的时候,如果没有办法避让,就直接轧过去。”当时我就问:“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的速度呢?”他说:“路况有时很复杂,你根本来不及反应。”我想若果真如此,我们无疑是对被自己轧中的动物犯了罪。
路况真的很复杂。就在我避让了那只鸽子以后四五天,我再次开车去南京时,就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麻烦。
那天早晨,我从老家出发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车到洪泽大刘粮站时,大约六点钟,天色渐亮,我加快了速度。突然,我看到前面十四五米的右侧小道上,急速驶出一辆农用三轮车。那车主几乎没有朝大道看一眼,就直接往路中心冲去。我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连忙一边刹车,一边拼命地叫他也刹车。但是,他根本听不到我的叫喊,即使他听到了,恐怕也和我一样无法停下来。事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相撞前的一瞬,我对自己说:“完了。”跟着就是“哐”的一声巨响,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车已经抵在道路中间的隔离带,而我驾驶室的车门因被牢牢卡在隔离带上,无法打开。驾驶座安全气囊已经完全弹开,并将我的身体牢牢保护在驾驶室里。轿车挡风玻璃已经被他拉鱼车上的一块冰砸出一个大坑,而我全身上下,竟然连一点玻璃的擦伤都没有。我费尽力气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到处找那个与我相撞的驾驶员。闻声过来的当地群众告诉我,他已经被我撞飞到马路对面,正在路中心呢。
他是一个渔民。我一看他那架势,心一下子就凉透了。他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使劲地叫他,他没有一丝声息。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打电话给110,告诉他们我所在的位置,请他们来把被我撞“死”的这个渔民拉走。
20分钟以后,110清理故障车到达。就在我协助他们抬人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就是这一声,让我知道他还没有死,或者是他又“活”了过来。于是,在那一瞬间,我对世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我既感激自己的安然无恙,更感激他的劫后重生。
我那像包成肉馅一样的车被拖到修理厂的时候,厂长问我:“驾驶员呢?”我说:“我就是。”他瞪大了眼睛,说:“你真会开玩笑,车都撞成这样了,哪个驾驶员还能活着?”我说:“是的,我也奇怪,我连一点皮都没有擦破。”他说:“真怪了!”
处理事故的交警也说:“这是我处理交通事故多少年从来没有碰到的奇迹。真是不可思议,像有神在保佑你一样。”我笑了。
事情过去已经几年,我还常常思索自己为什么能够安然度过那个生死之劫。偶尔,我会把那只因我急刹车而活的鸽子与此联系起来。我相信,每个生灵都是一个死亡之神。鸽子在马路上吃谷粒的时候,好像是对我进行考验。当我以敬畏的态度,虔诚地对它进行挽救的时候,它会感受,并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用自己的生命,回馈我曾经对它的保护。
去年的一天,我正在开车的时候,一只鸟突然朝着我的挡风玻璃俯冲下来,并当场被撞飞。它的血在我的挡风玻璃上印下了一朵鲜艳的花。同行的西北作家史小溪说:“邵,它大概把你的玻璃当成天空了。”
我的心很疼。我真的希望它没有死,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能平安、快乐。对于浩瀚无垠的宇宙来说,一只鸟和一个人有区别吗?一棵树和一株草有区别吗?一片云和一朵花有区别吗?我觉得没有。一切都是自然的孩子,只是大家的面貌不同、性格不同、语言不同而已。所以,当我怀着敬畏与虔诚给马路上的行人让路的时候,我一样为马路上那只无名的鸽子让路,或者是在马路上穿越的一条蛇、一条蚯蚓。我们在给它们让路的时候耽搁的时间,茫茫宇宙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交还给我们。那也许是快乐,也许是生命被延长的时间,也许是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回馈。
(姽 婳摘自学林出版社《2008年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一书,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第5工作室陈 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