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台湾中部家乡苗栗有片山坡地,山坡下有条溪流,溪水寒凉清澈,溪边矗立两棵高大的山樱。每年樱花盛开时节;爷爷总会在腰间绑把剪刀,小心攀上树干;剪下几株枝芽抱回家插养在瓶子里,满屋清香,就像迎来了春天,
十多年前,爷爷得了肝癌,身体一直虚弱无力。因此,家里再也没有美丽的樱花绽放了。
爷爷和奶奶生了6个女儿,假日,姑姑们总轮流带孩子回来看望二老。每当她们准备离去,就会见到爷爷奶奶把一袋一袋的蔬菜水果往姑姑的车子上搬。这是爷爷奶奶长久以来的习惯,对拙于言辞的老‘辈人来说,赠予食物也许是对子女表露情感的另一种方式吧。
有一年春节,爷爷最爱的小女儿举家从荷兰搬回台湾。小姑姑带着家人回娘家过年,其间爷爷与她交谈不多。爷爷的个性外冷内热,总是一副严肃的脸孔。
小姑姑一家准备回台北那天,奶奶一大早就忙着张罗各种东西,要姑丈搬到车里去。车子即将发动的时候,小姑姑突然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束粉红樱花,嚷道:“东西太多,放不下了,花就不拿了。”原来,爷爷那天早晨不见踪影,却是到山上摘花去了。爷爷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把花接了过来,弃置在墙角。
那一年我才升上中学,对于成人世界的情感没多少领会,只记得那束樱花包扎得很周到,根部绑着湿棉团,想是为了延长花朵的寿命吧。
两年后,爷爷过世。我自己长大后也开始像姑姑从前那样,每次回娘家都从爸妈手上接收大包小包的食物。
后来,我随先生调职到北部。三年前我刚怀孕的时候,有天寒流来袭,傍晚我接到爸爸的电话,说是随公司出来旅行,晚上在台北落脚,要我们下班后到饭店去找他。我当时害喜很严重,心里不禁有股不情愿的感觉。
和爸爸约好晚上8点钟在饭店大厅见面。寒流带来细雨,街上又湿又冷,我们一路塞车,等到终于把车停好,早已过了和爸爸约定的时间。我们赶快走向饭店,远远就看见爸爸站在饭店门外,手上提着个袋子。
“爸!等很久了吧?怎么不在大厅里等,却站在外头吹冷风?”我的语气带着一点埋怨。
“饭店人太多,怕你们找不到我。喏,这个给你。”
“家里还好吗?”我先生问,同时接过爸爸手中的袋子。
“大家都好,倒是你俩住在台北,凡事要自己小心。好啦,天气冷,你们快点回去吧。”爸说完,催促我们回到车上。
车子发动后,爸爸才转身走回饭店。我望着他身上单薄的衬衫,一股热气蹿上心头。
打开塑料袋,只见里头有几个小包,用报纸密密实实地包好。撕开报纸一看,原来是梅子。我拿起一颗放人口,酸意漾开。这是爸爸专程为我送来的止吐食物!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睛,记忆中的那束樱花和这梅子交错在一起。这一刻我才明白,爷爷借着那粉红的花朵诉说着他内心深沉的情感,那束樱花蕴藏的深厚情感,就如同父亲对我的关爱。
爷爷早已过世,再多的泪水也填补不了他内心有过的遗憾。庆幸的是上天让我及时体会这深挚内敛的情感,让我仍有足够的时间回报。
现在先生和我已搬到南部居住。假日我们总会带着女儿回山城去陪陪父母,分享他们的欢乐。然后呢?当然是在哥哥半开玩笑地大喊“女儿贼、女儿贼”时,我毫无愧色地把梨子、豆子……搬上车。因为我知道,贵重的不是食物本身,而是它所传递的父母疼爱子女之情,
哥哥形容得贴切——“女儿贼”。我们偷的何止是食物!还有珍贵的父母心呢。
(作者:刘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