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向贫穷投降

父亲能面对高垒的债台,能扛起繁重的农活,能忍受风湿病的折磨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被开除的事实。
  他一脸灰白地问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哽咽着说:我要赚钱!
  从6岁到初中毕业,我每天都像花蝴蝶一样,穿梭于学校和家里,欢快而自由。学习对我而言是游刃有余,一张张奖状盖满了整个墙壁,令灰暗的农家小屋也增色不少。哥哥得了奖状,不像我一样贴在墙上,而是用背面打草稿做习题,节省一点钱。
  是的,我们家穷,这是无可回避的现实,所以我和哥哥比别人更懂事,总是力所能及地帮父母做家务、洗衣做饭,去田里干活——看着父母皱纹里欣慰的笑脸,心里就甜滋滋的。
  我的成绩一直很好,但是中考那几天我感冒发烧,再加上心情紧张,我发挥有些失常,平常会做的题目都没能做出来。从考场出来,我躲到没人的角落大哭一场。回家后,我就自做主张,借了阿姨家的缝纫机去学裁缝。与伙伴们相比,我还算聪明的,师傅也非常喜欢我,一个月后就让我自己裁自己做。正在这时,普高的通知书又来了。
  看着爸爸又高兴又为难的样子;我扭过头,小声但坚决地说:“我不读。”没考上重点,家里也穷,干脆不读了吧。想着心里酸酸的,我垂下了头。
  哥哥从学校回来,得知此事把我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他又对爸爸说,他今后只要一半的生活费,一定要送我继续读书。爸爸几乎妥协的心受到鼓舞,毅然去把缝纫机拖了回来。我又可以上学了,妈妈也不再偷偷落泪了。那天,爸爸特地去割了半斤肉回家,一家人都欢欢喜喜的。
  日子又变得和谐,我就像一度失水的鱼儿,重新回到海洋般自在欣喜。失而复得的心情使我加倍努力,我的成绩在班上遥遥领先,考上大学应该不是梦想。
  很快就读高二了,临近寒假的一个周末,我回家拿忘在家里的衣服,意外地发现哥哥也在。他更瘦了,衣服空荡荡地像晾在竹竿上,令我都不忍心多看他一眼。高三不是挺紧张吗,怎么有空回来呢?经不住我的纠缠,妈还是背着哥哥告诉了我实情。哥惟一的一件厚棉袄和全部的生活费都让人偷了,学校也查不出谁干的。起初哥哥想瞒着家人,就找别人借点小钱熬,一个星期光吃馒头和白开水,在日益寒冷的天气里冻得瑟瑟发抖……听得我的泪直涌进眼眶。
  谁说贫穷是种财富?谁说贫穷是所大学?贫穷让我和哥哥本该灿烂的天空阴雨绵绵,让亲爱的父母过早衰老,让我们全家遭受如此多的磨难!我没有让泪掉下来,不想让家人更难过。
  回校后,我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每天迟到,不做作业,考试时我在草稿纸上做完所有试题,然后把空白的试卷放到抽屉里。老师仍然对我和蔼可亲,不知道他的高徒已经一夜巨变。后来,傻子都看出我变了,班主任着急地找我谈心,一次次循循善诱。我装做不屑地对他说,我原本就是个坏孩子,我以前的成绩全是抄袭来的,我不想读书,不想看见您过分无用的热情……班主任终于生气了。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我是被学校开除的。背着行李回家时,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可爱的校园,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有点悲壮,更多的是自豪一我被开除了,爸妈就不会因为没钱让我读书而自责了。有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该自责的人是我,因为用父母的血汗钱换来的不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却是耻辱的退学公告。
  但我认为自己做得明智而且伟大,我实在不忍心让父母为了女儿成天披星戴月地忙活,也不忍心看到哥哥为了省下我的生活费拼命克扣他自己。我要分担家庭的一部分重担。
  回家时天已黑了,父母正在吃晚饭。我装做若无其事地放下行李,简短地吐出五个字:“我被开除了。”父亲端着的碗微微颤抖起来,他不能置信地问:“真的?”我肯定地点点头。
  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脸上已经火辣辣地疼起来——慈爱的父亲平生第一次用力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我委屈地抬起头,碰上了他眼角皱纹里的泪珠,忍不住也哭了。父亲能面对高垒的债台,能扛起繁重的农活,能忍受风湿病的折磨,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被开除的事实。他一脸灰白地问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哽咽着说:我要赚钱!
  我的心思永远逃不过母亲那双温柔而敏锐的眼睛。她独自去了学校了解情况,回来后又骂我又骂她自己。我的计划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我善意的欺骗换来的却是对父母更加沉痛的伤害呢?我原本是想看见他们轻松的笑脸啊。
  我拼命地帮家里干活,以实际行动减轻他们的负担,然而父母却总是唉声叹气,看着我时又心疼又恨我不争气。
  半年后哥哥考上了武汉理工大学,家里的空气明媚了些。哥哥昂贵的学费虽然令人发愁,但是可以预见的前途使父母眉开眼笑,在哥哥的强力建议下,一直对我半途而废而扼腕叹息的父亲坚持要我继续学业,于是我又读书了。不过不是二年级,而是三年级。因为二年级没读完,我努力地补课又认真地学新课,时间很紧张,我夜以继日地学习,却总是觉得不够用。高考过去后,我大睡了三天。
  高考填报志愿的前一晚,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不容眼泪流出来,我终于做了决定。于是第二天我又交了“白卷”,志愿书上我一个字都没写——哥哥的助学贷款申请至今没能批下来,我不能给父母“雪上加霜”。我甚至把所有的书和资料都卖了,不让自己有复读的可能。
  去年9月上旬,我居然收到了某理工大学工业职业技术学院的通知书。我知道,父亲肯定是经过“买礼——送礼——借钱——交钱”四部曲才把我送到学校的。当时父亲叹口气,说:“娃,以后的路自己走,可要慎重啊。一时的穷,还能忍受,一世的前途,不能儿戏啊。”这句话,比狠狠抽我一耳光还让我难受。
  心情沉重地来到学校,同学们互相打听高考分数,当他们听到我的答案,便是一片尖叫:“这么高的分数,可以上重点大学呢!”我埋头叠着被子,掩饰自己的苦笑——谁能相信这居然就是我的救家计划的最后结局?
  原本想为父母减轻负担,却在精神和经济上都更加重了他们的负担,原本想自食其力,却不知道草率和任性也会毁坏自己的前途……我与贫穷的战役,以我那滴最终流下的眼泪告终。
  (辛闻摘自《中国青年》2002年第5期)
(作者:佚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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