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印度的外国人不管是谁,都有一种苦不堪言的共同的体验,和印度人在一起,根本谈不上时间观念。和印度人约好“明天几点在什么地方见面吧”,如果按照这个时间希望对方来的话,这是几乎不可能的,迟到30分钟、1个小时这是正常的,糟糕的时候,要迟到5个小时,或者10个小时,最糟糕的是一点音信也没有,最终还是没来。
这令我想起了在边境的一个小镇上,一位最具实力的官员招待我时的事情。他和我约好下午3点开车来宿舍接我,结果,到了黄昏时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住的地方离小镇开车有1小时的距离,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和他也联系不上,我就这样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说好3点钟,等到6点钟还没有来,这种事情.即使对一般的印度人而言,也是非常过头的事情,何况他还是一位“很有名望”的高官。过了7点还没来,我想他可能会改日再来,我就开始吩咐厨师准备做饭,归整了一下,就开始了工作。料想他也不会来招待我了,心里也就踏实起来,结果8点左右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吉普车的声音,他还真的来了。他笑眯眯地、一点也没有因来晚而道歉的意思,还说着:“哎,我来了!”而我却非常生气地说道:“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不是约好3点吗?你看现在是几点了?”而他却出乎预料地说道:“怎么,由于等人就发这么大的脾气!等不是比什么都快乐的事情吗?如果按时到了,那各种想象之类的快乐不就没有了吗?事物运行的逻辑,如果这样就可以解决的话,何必再谈别的呢!所以,等这件事本身确实是非常好的事情。为什么我让你等而不认为是坏事呢?因为我也在焦急地等妻子、朋友和你,大家同时都在等。”
相反,让印度人等的话,他们决不会生气。我有一次乘车从加尔各答去一个小镇上的一位朋友处,我在这里乘几点的公共汽车什么时候能到,在车站都写着,我依此给朋友发了信,告诉她们我某某日下午2点左右到达。这样,我按照计划当天从加尔各答出发,结果到晚了,乘上了比预定的公共汽车晚了3个小时的车,此外,中途这辆公共汽车又抛锚了,到了这位朋友待的小镇的停车处,已是晚上10点。从公共汽车的窗口上看着我的她,非常高兴地来迎接我,我从她的佣人那里得知,她从2点开始,一直等到我晚上10点钟到达。她也没提怎么来得这么晚,再次见到我非常高兴,兴冲冲地给我准备好了晚饭。这时,我深深地感到,印度人的心胸是如此的宽阔,狭隘的自己已完全被这充满暖意的热情所遮住。
我在印度的三年中,几乎都在旅行,但我没有一次看到汽车是按时刻表上的时间到的。甚至一些快车晚10个小时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即使去晚了,每次也都能赶上火车。另外,如果是按时间的话车却错过了,这时不用担心,只要跑到车站,肯定有印度的汽车在那里等你。不只是汽车,即使是飞机也常常晚点,由于我在印度生活了三年,我以在印度的这种习惯在欧洲和日本乘飞机,却都延误了飞机。在伦敦我准备乘阿姆斯特丹的飞机,只因联系的汽车晚了5分钟,错过了飞机:返回日本时,又以2分钟之差,延误了回程,细想起来,还是很留恋印度的。
即使在时间散漫的印度,为什么汽车超出了常理来得如此之晚,可以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过,不论是什么,有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比起时间来,人类是优先的。除去从加尔各答到新德里、孟买、马道拉斯的列车外,几乎在所有的劳卡线上,只要有一位等车的旅客,即使是特快列车通过的站,也能自由地停下来,而且停车时能把5分钟延长到1小时30分。为了等像这些按着时间没有来的列车,我不得不在车站待到天亮,相反,我也曾经体验过印度的这些特权。
在我的记忆中停车时间最长的,是我和印度学者一起去参加在比哈尔邦的劳哈鲁达嘎召开的有关未开化民族福利会议途中的事情。经过拉齐车站时,我们这一行中的一位提议,在下一个车站的附近,有一个旅馆,在那里吃早饭好不好,大家一同赞成,一到车站我们就一个跟一个地下了车——当然我们也没有忘记叫列车长——走了约两三分钟就到了旅馆。准备就绪后,旅馆的经理过来请我们上座。
在饭桌上集中了印度各地的学者、官吏、知事等,所以,对各个地方的消息、未开化民族的对策和人类学诸问题等进行评价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很长时间的早饭快要结束的时候,列车长心神不定地说道:“是否一起乘车吧?”结果,来的学者不约而同地说道:“还是慢慢地喝茶吧!”加上了一些红茶后,又开始海阔天空地谈了起来。在饭后的一番畅谈之后,大家好像才想到该坐火车了。在这一鸦雀无声的田野车站,长长的列车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如果在日本我们这一群人一定会被等在车上的旅客揍一顿。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一点都没有非难的表情,非常舒适愉快地打发着自己的时间。实际上,印度的人们不管怎样等,都不会生气,这是因为他们是在超越时间的前提下生活着。
在印度旅行,如果你看过印度人做事,你马上会明白,他们具有完全不同的时的价值观。我们说“时”和“时间”的场合,是指人类创造的“时计”的时,就是时间,而对印度人来说,是指宇宙的时。印度的人们没有诸如5分、10分、1小时、1日等这样的时间观念,代替它的为被恒河所象征的所谓的“悠久”的时的观念。因此,说印度人没有时的观念是错误的。只是与量度单位的时的价值观不同。这可能就是印度哲学的最高境界的“梵”的思想。印度的哲学是非常特别的个人中心的,把自己和宇宙的问题置于同一中心之中,这样,所谓的时计的时间并不具有任何价值,这是显而易见的,时计的时间说到底,是人类和人类之间必要的东西。在印度,像遵守时间和按时赴约的价值观念被视为没有成熟的表现。
在印度,哲学得到了非常充分的发展,而与此相对应的历史学却不发达,这可能要归结于这一“悠久”的观念。
有一次,我以带有一些埋怨的口气对加尔各答大学优秀的孟加拉文学的专家说:“印度人从古代开始对于时完全不加以考虑,所以没有比印度史的研究更困难的了。在中国从公元前井始的记载,就有明确的年月日,而印度的记载完全忽视了年月日。这确实是令人头疼的事。”我的话音刚落,这位文学家即席说道:“哎,你说的是什么呀,何必要拘泥于年月日呢!我们认为那些‘时’没有什么价值,而且也不存在着问题。所有的人们的生活经营都融人这悠久的流水中,完全超越了所谓的时间等范畴。我们难道不是即使在宇宙中也是少有的高贵的人类?”
(刘启辉摘自《未开化的脸与文明的脸》,山东画报出版社)
(作者:中根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