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妆台前,我将莺莺的鬓发梳理成蝉翼式样,轻盈蓬松,有如飘渺的行云。
莺莺千叮万嘱,要我带回君瑞的所有讯息。
在莺莺和君瑞的爱情之间行走,我看透了幸福。为他们传情递爱,我早已听惯了柔情蜜语。
莲池边,君瑞翘首以盼我的到来。
小径的露珠沾湿我的绣花鞋,我和君瑞只隔一步之遥,我闻到了他身体的味道。
红娘,莺莺她好吗?何时我们可以相见?
我望着君瑞,他的眼里,传递着我读不懂的深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递给他莺莺的绢绢字迹和她最爱佩戴的那对玉制的耳坠,作为他们爱情的信物。
突的,君瑞夸我身着的杏子红单衫。
我掩面而笑,望着君瑞远去的身影。
窗外,杏花残败,正是暮春时节,而我仿佛看到了柔柔的阳光,只为君瑞的一句话。
莺莺的紫罗裙上有浓浓的薰衣草香味,似乎残存过君瑞的身体。
红娘,君瑞他好吗?
他们问我相同的问题。
我神秘地笑笑,坐到床沿细诉。
莺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想从我刚见过君瑞的眼珠里,挖出一个君瑞来。
那种思念,浩淼无垠。
二
明月清朗,烛灯摇曳。
罗衾不耐五更寒,我披衣起床,从枕边取出翡翠刺绣,绣完我的相思。
翡翠鸟,雌雄双栖,形影不离。让我想到莺莺和君瑞。
传说中,有一只为西王母传信的三足神鸟,名曰:青鸾。今昔,我充当着青鸾的角色。可我没神力,把我那卑微的爱情拖到空旷的地方,藏起那颗心,不被人破坏。
我只是苦苦地想着君瑞,而他,掉头不顾。
莺莺掀开丝织帷幕问,红娘,你在想什么。
我慌乱地藏起手心里的被泪水浸湿的刺绣说,姐姐,没什么。
莺莺眼明手快,夺过我的翡翠刺绣,惊呼,红娘 "君"代表谁?
"君"是我在刺绣的右下角,落上的字样。我迟疑了片刻,支吾:是"郎君"的意思。
莺莺嚷着要跟我学,她仔细打量着那张翡翠刺绣,爱不释手。
莺莺连夜赶着学刺绣,我早早睡去。
夜里梦见君瑞,我和他玩着死亡的游戏。我是新娘,他是郎君。
他温存地吻了我。
我的头发在风中飞扬,衣裳在飘动,头上,君瑞为我插上的鲜花在作响。
忽然,死亡带走了我。
梦里,乍喜乍悲,我哭着醒来。镜里的我,鬓丝缭乱,恍若隔世。
三
揣着莺莺连夜绣成的翡翠刺绣,转身不看她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我知道,我要藏起自己的感情,不可对君瑞说起。
莲池边,我等着君瑞。
菡萏叶在水面上浮动,晃晃悠悠。
原来,相思,只是菡萏叶上的一颗露珠,晶莹剔透,不可触碰。我怕我的心随物而宛转,将思念说出口。
我将翡翠刺绣递到君瑞的掌心时,看见了他眼里闪闪发光。
红娘,我曾对莺莺许下心愿,要为她买回丝桐,她最爱的乐器。
丝桐?怎从未听姐姐提及过?
桐木作琴,丝为琴弦,莺莺最爱听,她说像黄莺的声音,她说像她的名字。君瑞沉浸在喜悦里。
我不敢言语,慌乱地掀着杏子红单衫,静静地看着君瑞,怕我的心会跳到我的唇上。他没望我,端详着翡翠刺绣上绣着的他的名字。
红娘,你知道吗?你是我和莺莺之间的一根擎天柱,没有你,我不仅见不到她,而且听不到关于她的消息。君瑞拨弄着琴弦说。
我默默地点头。
君瑞向我挥手作别,示意我的单衫太薄,要我小心风寒。君瑞把他的心藏在语言的背后,不让我瞧见他爱莺莺的深度,我想问他,还有空间可以容纳我这位贫寒的女子吗?
后来,莺莺和君瑞成亲,他们相慕相爱,这是早知的结果。
我像只落单的候鸟,在君瑞的眼里,再也找不到一片碧空。
莲池边,菡萏凋谢了,残留下痛苦。
四
昨日成亲,今日别离。
妆台前的莺莺无心打扮,丰盛如云的鬓发仍遮不住如白雪般美丽的面颊,却尽染胭脂泪。
我不知道怎么规劝,小心地告诉她,姐姐,君瑞 快上马了。千里长亭,风如快刀,花含悲泪。
莺莺心如火焚,君瑞一扬鞭,策马奔腾到千里之遥,关山万里阻隔,何时再相见?
君瑞举杯饯行,莺莺停杯投箸,掩面垂泪。
我夹在他们中间,不敢启齿。
君瑞,你看见长亭外长着悬肠草了吗?它又叫思子蔓,离别草,我怕,我们在此分离,今生不可再逢。莺莺像一只啼血的杜鹃,肝肠寸断地哀诉。
莺莺,明年的今日,我金榜题名,你就在这个离别的长亭外等我,等着我骑马载你回家。
莺莺泪莹莹地默许。
在这里,我的思念,根本不值一提。
幽愁暗恨。
红娘,你是根顶天立地的擎天柱,我走后,一定要为莺莺撑起她的晴空。
君瑞央求我。庆幸,他仍没忘记我。
半个时辰后,君瑞狠下心,回头,转身,策马远去。
新婚燕尔,鸳鸯离分。
莺莺瘫坐在原地,望着骏马扬起的尘灰,久久凝视。
长亭外随风轻摆的萋萋芳草,更添别情。
莺莺的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我也多了一分莫名的牵挂。我知道,我没有权利与莺莺争宠,可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君瑞那类痴情的男子,但愿来生,能相遇。
千里长亭外的别离,莺莺和君瑞互相缠绵地道别,而我的别离里只有孤单的一个。我想,我将为君瑞终身忧伤,将用伤情的诗句铸成永恒的形象,供养在我心里: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宁媛媛摘自《萌芽》2002年第10期)
(作者:Xkji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