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恐惧为勇气

最近我回顾自己漫长而丰富多彩的人生，就好像相片簿，往事一一在脑海里浮现。我很想知道，我所有的经历中，哪一件影响我最深远。
　　我问自己:“我在什么时候感到最快乐、最心满意足?”答案有点出乎意料:我发觉自己总是在表现最好的时候最快乐，而我表现最好的时候，往往也就是心里极度恐惧的时候。我认为，在遇上困难或危险时，发觉自己仍能把事情做得好，仍能克服挑战、充满自信，就最快乐了。在我的记忆中，类似经历恍如一座座大山，鲜明又突出。
　　我小时候胆子很大，喜欢独来独往，甚至一个人四处旅行，到11岁便已独自骑脚踏车游遍英格兰各地。初生之犊不畏虎，我天不怕地不怕，确信自己对什么困难都能应付自如。
　　14岁那年，我第一次上学校，和其他接受正统教育长大的孩子朝夕共处。我从他们身上感染了畏首畏尾，就像感染了腮腺炎或麻疹一样。我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胆怯、缺乏自信，一直到现在仍然如此。
　　然而，每当遇上危险或需要冒险，我总能不顾畏惧勇往直前，而每次我都发觉，畏惧竟能激发我产生意想不到的力量。
　　我第一次到美国时，出版商希望我在晚宴上向嘉宾演讲。为了此事，我恐惧得几乎要死。我以前从未当众演讲过，在一群人面前我总会羞得张口结舌。但很奇妙，那天我竟然 口齿伶俐，讲故事娓娓动听，事后我听说有人甚至夸赞我是“演讲老手”。其实我当时怕得魂不守舍，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到了今天，经过多年磨练，我已称得上“演讲老手”，但每次站起身来准备开腔时，仍然感到害怕、喉咙发紧、心怦怦剧跳。有时我由于某种原因，演讲时竟能沉着从容，却反而讲得一塌糊涂。很明显，恐惧对我有激励作用。
　　很多演员、歌手、艺人承认，他们和我一样，演出时要是不提心吊胆，水准就会大打折扣。他们并不是要“征服恐惧”，而是需要恐惧作为刺激、兴奋剂。要是没有恐惧，他们就无法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
　　我相信军人也有同样情况。最勇敢的士兵并非“无所畏惧”，而是尽管怕得直冒汗，仍冲上战场，借恐惧激发最大的勇气和作战能力。军医发现:最能承受战争压力的并不是那些“硬汉”，而是那些比较敏感、富有想像力的军人——他们深谋远虑，会为面前的风险而焦虑不安，也会为部下或同胞的安危而忧心忡忡。正如某著名传教士所说:“恐惧得宜，乃勇气之泉源。”
　　那年，我应英国政府邀请，和几位女作家一起到英格兰访问，去看看英国人如何勇敢面对战争威胁。我们需要坐飞机到英国，而我一向害怕坐飞机，何况当时战火正烈。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我驾车去机场时感到孤单又怕得要死，但心里明白，不管怎样我都不能退缩。我跨进灯光暗淡的机舱时，尽管双膝禁不住颤抖，然而精神抖擞，人也似乎充满了力量。
　　在飞机上漫长的一夜里，我神经很紧张，一直竖起耳朵留意引擎的声音，怕它突然发生什么不祥变化。飞机终于安全抵达英国时，我觉得很开心，而且容光焕发，精力旺盛。
　　当时英国几乎夜夜遭到空袭，我在访问期间发现，英国人虽处境非常危险，却人人都和我一样精神振奋，乐观开朗。在恐惧激励下，他们的身体与意志都坚强得超乎寻常。
　　空袭的时候我也恐惧，但危难过去之后内心总是很兴奋。人确实必须遇上恐惧，真正勇气才会产生。我们如果不能勇敢面对挑战，就不能享受到真正快乐，更无从知道自己的潜能有多大。
　　见到所爱的人病重或生命垂危，我们当然会心生恐惧，而这种恐惧乍一看来似乎不能激发任何潜能。我也经历过这种最令我们感到害怕的恐惧，但当时我竟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和决心，倾尽全力去对抗困苦。
　　有一些人，例如科学家、探险家、攀山家，完全明白恐惧能帮他们超越平常的极限。他们表面上是追寻科学新知，但真正的目标往往是超越自身极限，以及此举所带来的莫大喜悦。
　　我有时也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去追寻这种喜悦。我畏高，但每当手头宽裕，就会驾车去高山旅行。车子沿着陡峭山路才拐第一个弯，我就会再次神经紧张，感到莫名兴奋。等到车子终于抵达路的最高点，我的兴奋心情也到达顶峰。下山时我内心必定充满一种只能形容为“美善”的感觉，日常生活中的不快，仿佛都给洗涤干净了。
　　英国作家诺艾·史翠菲尔德(Noel Streatfield)跟我说过一件让她难忘的事。有一次她乘船前往新加坡，船上有几个乘客粗鲁无礼、不友善、叫人厌烦，令旅程起初有点不愉快。后来，船长在甲板上遇到史翠菲尔德，跟她说:“或许你可以向那几个黑口黑脸的人暗示一下，明天我们会遇上风暴。”他狡黠地笑了笑，“这或许能让他们振作起来。”
　　史翠菲尔德照船长的话去做了。果然，那几个乘客随即变得兴致高昂，脾气温和，安然渡过了其后几天的危险。
　　你可能提出异议:“可能危及生命而又有激励作用的危险，并不会常常出现。如果我担心的只是失业，那又怎样?”
　　担心和恐惧是两回事。担心好比麻烦人、缠绕不去的小痛，恐惧则是一阵剧痛。我有位朋友因为怕失去工作，一直不敢跳槽。他很能干，可惜胆子小，缺乏自信，不容易得到上司赏识。他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常常为此担忧。有一天，上司突然召见他。他猜想自己会被开除，担心于是变成了强烈的恐惧。
　　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匹畏缩不前的马突然受到惊吓，拔足狂奔。他变得无拘无束，能勇敢、轻松自在地面对上司，畅所欲言。他后来才知道，上司原本打算开除他，但后来改变了主意。
　　那上司向我朋友提出了一些公事上的问题，我朋友都迅速、自信地解答，最后两人握手，结束了会面。事后不久，我朋友升职了。
　　现在他已学会喜欢恐惧。他知道，若有恐惧激励，他就能发挥所长。
　　有一年，我失去了几乎所有积蓄。一想到自己就要一无所有，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然后，一种熟悉的反应油然而生——勇气大增，精神抖擞，全身力量都给激发出来了。我感觉好像已把那种阻碍着我、使我变得迟钝的安全感扔到海里去了，现在我必须站起来重新战斗。战争至今仍未结束。那次经历给了我信心，让我知道，万一我再遭逢同样打击，我会有勇气去面对挑战。
　　我相信，恐惧是我们极宝贵的财富。它是释放潜能的钥匙，是潜能充分发挥的工具。因此，我们不必害怕恐惧，更不必以恐惧为耻。我们要学会善用恐惧，要知道恐惧能激发我们潜在的力量，帮助我们发挥所长，令人生更美满。
　　(张君摘自美国《读者文摘》〔中文版〕2002年9月号)
（作者：［澳］魏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