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伙伴

故事发生在伦敦，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
　　这天上午，市中心的金帝王饭店里客人络绎不绝，穿红色制服、戴红色帽子、着雪白手套的服务生往来穿梭，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这时，从自动门外踱进来一个老人，他穿着体面，头发灰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戴着一副墨镜，左手牵一只狗，右手握一根探路用的竹竿。那只狗始终不离他左右，狗是黑色的，就像墨染过的一样，体形高大，一副王者之尊，只是动作有些迟缓，明显衰老了，但依稀可以想象出它当年的威武和矫健。
　　“早上好，先生。这里是金帝王饭店，我是大堂服务员。需要帮忙吗?”一个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紧跑几步走过去，垂手站立。
　　“早上好。我要一个单人房间，住3个晚上。”老人停住脚步，扭过头，面向着刚才那个声音。
　　“愿意为您效劳。可是按照我们饭店的规定，狗不能跟您住在一起。”
　　“什么?我和艾伦必须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老人本能地拉紧了牵狗的绳子，似乎有人要把狗从他手里抢走。
　　服务生耐心地解释：“我们专门有人照顾狗，而且是免费的。您在房间内外，有什么困难，工作人员随时会给您提供帮助。但就是不能把狗带到房间里去。金帝王饭店的服务是一流的，我们有我们的规定。”
　　“我离不开艾伦，艾伦也离不开我。求求你了，规定是死的，事是人办的，你就通融一下吧。况且艾伦绝对不会惹麻烦的，它非常守纪律，非常聪明，有的方面甚至比人都聪明。”老人恳求道。
　　服务生态度很坚决：“这里是伦敦，别的地方可能可以。可是，在金帝王饭店不行。实在对不起了，先生。”
　　双方各执己见，争执不休。他们的声音忽高忽低，吸引了很多围观的客人，饭店的总经理也循声走过来了解情况。
　　老人把探路用的竹竿交到左手，用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然后在空中来回试探着抓住总经理的胳膊。
　　“总经理先生，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一个瞎子吧，一个在可怕的战争中失明的瞎子。”老人的声音颤抖了。脚下的狗用鼻子来回嗅老人的鞋子，将前爪搭在主人的裤腿上，发出“嗷、嗷”沉闷的叫声，似乎也在为主人求情。
　　围观的人无不向盲人投去同情的目光——所有这些，老人当然是看不见的。
　　经理思考片刻：“好吧，我们就破例一次，”然后对着旁边的服务生说，“带这位先生去登记。”
　　人群这才心满意足地散去，这些人中有《泰晤士报》生活版的记者汉德，他从头到尾地目睹了这一切。
　　做完一天的采访，汉德回到饭店的房间，开门时忽然听到了隔壁传来狗的叫声，原来盲人和狗就住在他的隔壁。汉德从心底里同情这位因战争失明的老人。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汉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在战争中，他失去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汉德下楼的时候从那位盲人的房间经过，下意识地朝门里看了一眼。门开了一道缝，缝隙不大，但足以看清楚里面。汉德看了个目瞪口呆，里面的一切他做梦都想不到：房间开着大灯和台灯，那个灰白头发的老人坐在桌旁，狗在他身边。老人手捧一本书，正在仔细阅读，墨镜放在桌面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汉德吃惊不小。开大灯，可以说是给狗照亮。那么台灯呢?狗也需要台灯吗?老人的眼睛很明亮，跟常人一样。汉德也听说过睁眼瞎，有的盲人的眼睛外表上挺正常，就是视而不见。可是他怎么还能看书呢?特制的盲文书是用手摸的，而眼前这个老人明明是在用眼睛看!
　　汉德的胸中涌动着一团怒火。这个骗子，简直令人发指!为了达到个人的一点小小目的，不惜利用人们的善良，骗取人们对战争受害者的同情。
　　一定要揭穿这个丑恶的骗子，职业的敏感驱使汉德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敲门而入，老人慌乱地把书收好，表情极不自然。
　　汉德强压怒火，礼节性地打招呼：“您好，先生，我住在您隔壁。很高兴认识您。”
　　“我也非常荣幸，年轻人。”
　　汉德单刀直入，两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对方的双眼：“今天早上我在大厅见过您，听到您与饭店服务生的争吵。可是您刚才怎么还看书呢?”站在老人的对面，汉德仔细看，老人的眼睛很明亮。
　　“既然你发现了，我就告诉你。年轻人，请坐。”老人手指一把椅子，“我撒了一点儿谎，我不是瞎子。”
　　老人长叹一声，开始讲述他的故事：“我的确参加了战争，我是上校军官，经过无数次炮火的洗礼。艾伦是条战功卓著的军犬，它出生入死执行了无数艰巨的任务，巡逻警戒，传递情报，搜索敌情，追捕敌人。我非常喜欢艾伦，我们形影不离。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当时，要是没有艾伦，我就成为炮灰，追随我的部下去了。”老人抚摩着艾伦，眼神中露出无限慈爱。
　　不知什么原因，汉德想起了阵亡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的心中满是酸楚，不是滋味。也不知什么原因，刚才的愤怒和鄙夷烟消云散了。
　　“那天我在阵地上勘察地形，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这时一发流弹飞来，我还没有反应，或者说来不及反应。此刻身边的艾伦急了，它怒吼一声，前爪腾空而起，后腿全力一蹬，把我扑倒在地上——就像每次抓敌人一样。”
　　汉德聚精会神地倾听，瞪大眼睛。
　　“艾伦刚趴在我的身上，炮弹就炸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到处是炫目的强光，冲天的气浪把我和艾伦推出10米远。就这样，我们两个都提前退役了，不久战争结束了。”老人缓缓地讲完故事，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身边的艾伦仰起头，咬着白白的牙，发出几声长啸，似乎也在追忆当年驰骋沙场的光辉岁月，回忆起一幕幕壮怀激烈的战斗场面。
　　汉德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全明白了，艾伦屡立战功，又救过您的命，您跟它感情很深。为了时刻把它带在身边，于是您才装成瞎子。”
　　老人感慨地摇摇头，沉重地说：“不光如此，还因为艾伦是个真正的瞎子，一个睁眼瞎，它因为救我而失明了。”
　　(史顺利摘自《滴水藏海：300个经典的哲理故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作者：王宗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