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朋友老姜,都会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一天,老姜的妻子告诉我一件事。有次老姜跟人约好8点在广场书店门口等,到9点了,那人也没来,老姜却还在那里等。等了一上午,一个人影也没有。到晚上那人打电话来解释,说是白天忘了,明天老时间老地点见吧。 他也不抱怨不生气,第二天又去。
老姜妻子边讲边咬牙,说,这个人太实心眼了。
我听得笑起来,对她说,原来你们老姜是个晒蜡僧呀。
晒蜡僧是近代中国佛教界的一个不起眼僧人的绰号。但他的本名或法名叫什么,我并不知道。
晒蜡僧是个寺院香灯师,负责给大殿里的佛像上香和点灯。他自小天性驽钝,实诚。人说什么听什么。有天正逢“六月六”,是翻晒衣物和书籍的好日子。寺院里的其他僧人们想逗逗他,就说,我们都晒东西了,你负责看管的那些蜡烛也拿出来晒一晒才行啊。
真的吗?晒蜡僧在一旁问。
当然了。
于是,他兴冲冲地把那些香烛,不辞劳苦地一趟趟搬到了大太阳底下。
蜡烛哪里经得起烈日的直接晒烤。还不到晚上,它们就化成了一滩不成形的蜡泥蜡饼了。老方丈把晒蜡僧叫到身边,说,蜡烛怎么变成这样了?
晒蜡僧理直气壮地说,六月六就是要晒东西的啊。师兄们也说了,蜡烛也要晒。
晒蜡僧的绰号就由此而来。
我还没讲完故事,只见老姜妻子就点起头来,说,像,老姜就是像晒蜡僧一样。
那晒蜡僧后来呢?她又问。
寺院里的人见晒蜡僧竟然什么都相信,有心要再逗逗他。就说,你的悟性太高,这里已经不能够再教你了。听说有名叫谛闲的老法师,是当代高僧,你不妨去拜他为师。
晒蜡僧信了。他果然跑到谛闲的寺庙去,对接待的知客师傅说,人家都说依我的悟性,只有谛闲法师能教。我要见法师。
知客师傅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愚钝之人。只是因为谛闲法师平时嘱咐过,无论聪慧还是愚钝,都要一视同仁,他们便有些哭笑不得地把他安顿下来,安排他在寺院伙房做洗菜的事。
谛闲法师听了这整件事情经过后,心知晒蜡僧并不是狂妄或自大,他只是完全地相信了别人的话而已,他就有空也给晒蜡僧讲讲经。
晒蜡僧居然愚笨到有时一句经竟然要三四天才记得住,但他有个可贵之处是坚持。一句经要三四天,一本经有时就要一年。但他并不觉得苦恼或自卑,他只是听,记,悟,一下一下,一点儿不急不躁。
十数年过去,晒蜡僧已学有所成了。当谛闲法师不得空的时候,他竟然也可以代替谛闲法师给别人讲经。只不过他和别的讲经师不同,别人讲完了就歇,他讲完了,脱下袈裟,换回旧衣服又继续去洗菜。
旁边有人说,你现在是讲经师傅,可以不洗菜了。经要讲,菜也还是要洗的。他说。半句怨言或不满都没有。
有一天,在讲经台上,下面的人发现,晒蜡僧静静地圆寂了,面相如睡,一丝不安和痛苦也没有。
故事讲完了。老姜妻子沉默了很久。看来她是像我一样,被晒蜡僧这样的人打动了。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已经很难见到一个人的一生,可以如此的安静、实诚,不疑、不欺。而且在我看来,无论僧俗,这都是人生最完美的境界了。
机巧的人,总是可以得到更多的看得见的好处。世人喜欢与艳羡的,也总是锦上添花。这正是世界越来越物质主义的原因之一吧。而那笨拙的人,他没有太高的智商,这使他常常都贫穷、卑下,在人际关系里也总是处于下风。
但他对于世界和周围的一切,都是天赋的信与望。没有阴影,没有心机,他的心灵因而像天心月满之时的景象,空静无瑕。
他反而是获得了大的智慧。
(萧萧摘自《散文》2007年第10期,马建刚图)
(作者:王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