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父亲去世了,我参加了一次美国葬礼。与我在国内参加过的几次葬礼来比较的话,那就是:国内葬礼凸现亲人的悲伤,美国葬礼诠释死者的尊严。
老公的父亲86岁,生前是个极平凡、极普通的人,一辈子辛苦劳作,养育了5个子女,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
一得到老人去世的消息,亲朋好友们都闻讯赶来。大家聚集在老人的房子里,回忆往事,翻看照片。女儿深情地说:“看,我拿着父亲给我买的芭比娃娃,我的10岁生日礼物,真漂亮。”老友兴奋地说:“瞧瞧,多大的鱼!那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钓上来的!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钓过这么大的鱼。”5岁的外孙女也扬着小手说:“你们看,这张照片上外公喝醉了,外公一喝醉了酒,对着每一个小孩儿都要叫我的名字呢。”大家都笑开了。
他的大儿子、一个孙子以及两个远房的亲戚竟然组成了一支小小的乐队,唱歌的唱歌,弹琴的弹琴,伴奏的伴奏,整个屋子很是热闹。我很不解,偷偷问老公的姐姐:“怎么大家不悲伤,反而好像还很高兴?这好像对死者不太尊重吧?”她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说:“我们也十分悲伤,但心中的哀泣不能仅兑现于一种简单的外在仪式。逝者已逝,最好的怀念就是快乐地生活,这才是对逝者最高的尊重和真正的缅怀。你听,他们演奏的都是父亲生前喜欢的乐曲,父亲并没有走远,他永远在我们身边!”我望着她一如秋天湖水般平静深邃的蓝眼睛,望着这并不悲伤的场面,我的心深深地沉浸在一种殷殷的温润和感动中,于是拉着老公也加入了合唱。唱着唱着,我仿佛看见音符漫天飘飞,老人在那远远的云端微笑。
老人去世的第二天,子女们来到殡仪馆,它的英文名字是FuneralHome—“葬礼之家”。推开大门,和我印象中“葬礼之家”应有的灰暗凝重气氛不同,整个装饰以暖色调为主,一个个细节布置得别具匠心,营造出家一样的氛围,很温暖。一个英俊的青年西装革履,领着大家来到一个漂亮的会议室,会议桌上放着水和小点心,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音乐。大家团团坐下,互相介绍之后,开始讨论葬礼要求,选择棺木、仪式过程和公告以及其他一些细节。小伙子态度非常和善,一一记下所有内容,还对着我的中国名字重复读了好几遍。
第三天上午,我们大家去送家庭照片。一下车,我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中国名字,原来是昨天见过的那位青年。他告诉我他练习了好久,因为我的中国名字对他来说实在有点儿拗口。我说:“记不住没有关系的。”他严肃地说:“那可不行,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要记住,你们都是逝者的亲人,这是我对老人最起码的尊重。”我听了,打心眼里佩服这种职业素养中所深深渗透的人文关怀。
出殡的头一天,一般会有一个称之为“Wake”的活动,也算是一种交际。主要内容是邀请亲友到来,与死者最后告别,并对死者的家人表示慰问。我们安排在殡仪馆举行。灵堂正前方是被鲜花环绕的老人灵柩,空中垂下两个大大的花环,周边也被大大小小的花篮环绕。大屏幕上不断重复放映着记载家庭历史的照片,老人生前最喜欢的乐曲缓缓流淌,整个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而温馨。家人、朋友、同事、邻居陆续来到,每一个人衣着都很正式,以示对逝者的尊重。
第四天开追悼会并送葬。众多亲友上台回忆故者在世时令人难忘的片断,绝大多数的回忆内容生动有趣、令人捧腹,台下时常传来阵阵欢笑,他们讲述老人的信仰,老人的虔诚,他的欢笑泪水,喜悦悲辛……大家都沉浸在短暂的美好回忆中,内心充满了愉悦和敬重。我想,人们对死亡并非过于悲伤或感到恐惧,在此用“视死如归”来形容很适合。
最让我感慨的是送葬。灵车行进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亲朋的车,浩浩荡荡一个大车队。车队旁边随行的警察穿着制服、戴着头盔、骑着摩托车威武地开道,每到十字路口,不管是红灯还是绿灯,戴着白手套的手打着手势让其他车辆停下,只有我们的车队畅行无阻。一路上,看到我们的车队通过,过往的车辆都自动停靠在路边,并鸣笛示意,表示对死者的敬意。老公告诉我,虽然素不相识,但生命值得礼赞!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都会鸣笛让行。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平静如水,而我,却分明感觉到,一种神圣和庄严从心底油然升起:“生命!生命!即使是微如草芥的生命,在终极都能赢得尊严如斯,又何惧卑微平凡?”
来到墓地,深秋的阳光柔柔地亮着,风来,树儿也轻轻吟唱一支骊歌,牧师念着祈祷词,大家神色安详,庄严地站立,好像只是在送行。棺木被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鲜花随着泥土纷纷飘落,逝去的灵魂渐渐走远,大地敞开胸怀拥抱着回归的子民,要去一趟一个叫天堂的远方……
一个平凡普通的逝者,也能享有最后的尊严,真好!
(郑春摘自《海外文摘》2007年第4期,季平图)
(作者:紫藤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