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情书

那天去唱歌，忽然有人点了邓丽君的《一封情书》，是误点的，点错了，可是我却嚷着，别别别换掉，我唱。我哪里会唱？我跟着曲子哼了下来，一边唱一边脸红。
　　你的一封情书
　　叫我看了脸红心儿跳你的坦白热情
　　叫我不知应该怎么好你的柔情蜜语
　　好像天韵在我耳畔绕
　　你你已经叫我为你朝思夜想
　　我想，虽然几乎是大白话，可写得多对啊。而我，因了一封情书打开了自己的青涩年华，从一个假小子知道了爱美。口红，也是那一年买的第一支。
　　那年，我16岁，刚上高中，在一棵合欢树下遇到一个抱着篮球的男孩儿，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我撞到他身上。
　　撞到的同时，我们的脸都红了。也就是那一个瞬间吧，我的情窦初开。有人说，爱情来的刹那只是偶然的，也许是早点也许晚一点，可是，终究会来的。
　　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脸红了心跳了，觉得哪里都不对了，那就是爱情了。我的裙子太难看，我的头发太短，我的嗓音也难听，我怎么近视了，我的腿不够修长，我的胸部太平了……
　　我天天路过他家门口，一片家属院，四周种满了向阳花。每天早晨和黄昏，我都要经过那里，不是必然经过，是刻意经过。有时，我能遇到他，有时，遇不到。
　　暗恋是条青藤，让我不能呼吸了。我在黑夜来临的时候，抱着双腿，开始写诗，那时流行朦胧诗，朦胧得根本看不懂，我写了一本又一本，写了撕撕了写。
　　最后，我决定写一封情书。
　　这将是我这一生第一封情书。情书两个字如此生动，以至于我很恍惚。觉得自己在干一件特别大的事业，那是个落雨的黄昏，特别适合写情书。先写了一行字，谁谁，你好吗？觉得太正式了，这不是和家书一样吗？于是，撕了。再写，某某，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一看，又太露骨了。直接说喜欢人家，我的天！想想就臊得慌。又撕了。外面的雨一滴又一滴，门口种了芭蕉，我的相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简直愁死人了。
　　手都有些哆嗦了，字也变了样，落下笔，我这次一气呵成了，从我们相撞开始，写到他的发型他的声音，他打篮球的样子，总之，一直在夸他。我想，傻子都明白夸他是为什么，关键是，那时我们男女生根本不说话啊。
　　终于写好了，洋洋洒洒3大篇，自己都觉得壮观了。读了一次又一次，感动得不得了。屋里有个穿衣镜，我站在那里，读一句照一次镜子，好像镜子是他，看镜子时，脸就更红了，红得似一只秋天的苹果。
　　怎么给他呢？
　　那是我这一辈子干得最大胆的一件事情了—半路上拦截男同学，自己心仪的男子，玉树临风，清眉秀目，而我一直被别人认为是内向的腼腆羞涩的女孩子。于是每个夏天的黄昏，在放了学之后，我会站在他必经的路口，等他。
　　后来，我看到席慕蓉写的《一棵开花的树》，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我就是那棵开花的树，一直等他，一直等到花儿也谢了。可终于，他无视地走过，我的心，一片片凋零了。
　　终于等到他了。
　　在供销大楼对面，我叫住了他。他把藏蓝色球衣围在腰间。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他，头发那样黑，眼睛那样亮，我差点晕眩，还是在恍惚的刹那喊住了他—我是这么喊他的，哎—
　　叫我吗？他回过头来，一笑，露出极白的牙。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得浑身冰凉，哆嗦着把信给了他，然后转身骑车就跑，好像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越骑越快，快到难以想象，终于，累得不行了，我趴在自行车上，忽然感觉自己眼中流出了什么东西。
　　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很动情。至于为什么哭，我真的说不清楚，又兴奋又难过又喜悦，那种滋味，只有那天的落日明白吧？后来，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度日如年，等待他的消息，行，或者不行；好或者坏，我都可以接受。
　　可是，3天过去了，他没有给我消息。
　　而我已经人比黄花瘦，变得少言寡语，从此，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直到毕业的时候，一个男生，我平常不曾注意到的男生突然也如我当年一样，在半路上拦住了我。是在空旷的操场上，他从后面叫住了我。
　　那时，还差3天高考，他递给我一把削好的2B铅笔，说是专门给我削的，然后，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我可以喜欢你吗？
　　如果说这算情书的话，那么，这算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吧。
　　我知道不给人回信是多么巨大的伤害，于是在高考结束的第一天，我委婉地写了一封信，告诉他，现在还小，不想谈感情。—其实是我不喜欢人家。
　　可那张纸条，我却收了起来，夹在日记本中，那是一个男孩儿的初次情愫吧？是他难以说出口的喜欢，恰如我那一封情书，虽然简陋，可是，我还是蛮珍重地把它放了起来。
　　多年后，我遇到曾经给我写过情书的那个男同学，他说，“感谢你，是从你那里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原来那么美。”
　　从前，我一直抱怨给他写过情书的那个男同学，认为他太无情太不懂礼貌了，可因了这个男同学的一句话，我知道，我自己也应该感谢他，是他让我知道，初次的爱恋和心动，原来，是这样的美，似雨后初虹，又似新晨雨露，带着新鲜，带着禅意，带着芬芳。
　　所以，后来又遇到他，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回答我，所有这一切，已经云淡风轻。在他伸出手来请我跳舞的时候，我笑着把手伸给了他。三毛说过，如果一切已经过去，那么，跳一支舞也是好的。
　　而那封少年时的情书，我一直认为，它是那么美那么好，它是一棵开花的树，曾经开出第一朵花。它是一张素白的纸，落下过第一笔颜色，你说，有什么理由，我不喜欢它？
　　（梁毅图）
（作者：雪小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