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埃尔,我的彼埃尔,你躺在那里,头包扎着,像一个睡着休息的可怜的受伤的人一样地平静。你、的脸色很温和而且从容,仍然是你,沉浸于不可能再醒来的酣梦中。你的唇,从前我说越贪婪的,现在完全苍白,毫无血色;你的小胡须是灰色的;你的头发差不多看不见,因为伤痕正由发际而起;额上右边露出碎了,的骨头,唉!你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你流了多少血!你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我常常用手抚摩的那个可怜的头,它受了多么可怕的打击啊!我吻你的眼皮,记得你总是阖上眼睛,用我熟识的姿势抬起你的头,让我吻它……
……我们在星期六早晨装殓了你,抬你进棺材的时候,我捧着你的头。我们最后一次吻了你那冰冷的脸,然后在棺材里放了一些花园里的长春花,还放了一张我的像片,就是你叫作“很聪明的小学生”而且很喜爱的那一张,它必须陪你进坟墓,因为上面的那个女子很幸福地能使你很喜欢她,你虽然只见过她几次,就毫不迟疑地请求她与你共同生活。你常对我说,你一生中只这一次做事没有迟疑,完全自信做得对。我的彼埃尔,我也相信你没有做错,我们生来就须一起生活,我们必须结合。
你的棺材已经盖上了,我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不许他们用“那可怕的黑布罩上它,我用花把它盖起来,并且坐在旁边。
人们来抬你,一些悲痛的帮助者,我看着他们,没有和他们说话。我们把你送回梭镇,看着你下到那个深深的大洞里去。然后就是人们庄严地列队走过;有人要把我们送走,雅克和我都不肯,我们要看着诸事办妥。他们填满墓穴,放上花束,诸事完毕,彼埃尔在地下长眠,而一切,一切,一切都完了……
……彼埃尔,你死后的那个星期日早晨,我同雅克到实验室去了,这是你死后我第一次去。我试着为你和我已经每人作出几点的那个弧线作测量,但是我觉得作不下去。
在路上,我像是受了催眠术一样地走着,什么都不注意。我不自己结果自己,我没有自杀的念头;但是那些车辆之中,难道没有一辆使我也遭受到我所爱的人的命运么?
我的彼埃尔,他们叫我作你的继任者,继续讲授你的课程,并且指导你的实验室。我已经答应了,我不知道这是好足坏。你常对我说你愿意我到索尔本去讲课,而我至少愿意努力继续你的工作。有时候我似乎觉得这样我比较容易活下去,丽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承担这个工作简直足发疯。
我的彼埃尔,我无止境地想着你;这些想念快要胀裂我的头,而且我的理智是纷乱的。我弄不清楚我今后是否要这样活下去,不能看见你,不能向我的生活中的甜蜜伴侣微笑。
两天以来,树木都发了叶子,花园很美丽。今天早晨我在那里看着孩子们,我想你会觉得她们很美,而且你会呼唤我,指给我看那些开着花的长春花和水仙;昨天在墓地里我不能了解刻在石头上的“彼埃尔·居里”这几个字的意义。乡村的美使我难过,我放下面纱,隔着黑纱看所有的东西……
我的彼埃尔,我睡得很好,起来时比较平静。这不过是一刻钟以前的事,而现在我又要像野兽一样地号叫了。
我的彼埃尔,我想告诉你,金链花正在盛开,藤萝花、山楂花、蝴蝶花含苞初放——这些花都是你喜爱的。
我也想告诉你,我已经被聘继任你的讲座,而且居然有一些呆子向我称贺。
我想告诉你,我现在已不再喜欢日光和花木,它们使我觉得痛苦。做你去世那天的阴暗天气,我倒觉得好些,而我之所以还不会憎恨好天气,乃是因为我们的孩子们需要它。
我整天在实验室工作,我只得如此:因为在那里比在其它任何地方我都觉得好一些。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使我高兴,或许科学工作可以一不,还是不能,因为假如我在这上面成功了,而想到你不能知道,我还是受不了。
一切都是阴郁的。生活上的忧虑,甚至于不容我平静地去想我的彼埃尔。
(阳飞摘自《语文报》)
(作者:[法]玛丽·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