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男人,沉静、谦逊,甚至有一些羞涩,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玻璃杯。这么平常的样子,令人很难将“中国第一吉他手”这个头衔和他联系起来。
但他确实就是“中国第一吉他手”。他和国内很多一线歌手合作过;他为影片《可可西里》制作的音乐获得了2005年金鸡奖最佳电影音乐提名;电影《集结号》的音乐也是他的力作;2007年年底开始,他又参与了奥运会火炬传递音乐的制作。
他就是捞仔,一位优秀的吉他手、作曲家以及音乐制作人。
捞仔,本名吴立群,“捞仔”这个名字是他在广州一个酒吧的乐队里做吉他手时给自己取的。“捞仔”来自广东话,是对到广东打工或淘金的外地人的概称,是一个相当于骂人的词儿。他在乐队里因不满广东人对外地人的歧视,赌气把这个词当做了自己的艺名。而今天,有无数的人怀着欣赏、赞叹甚至崇拜的心理,记住了“捞仔”这个名字。
与吉他结缘的寂寞少年
在遇见吉他之前,捞仔是浙江丽水城里一个因为过度内向而常被人忽略的少年。
因为父母都是浙江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所以捞仔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走用功读书、考上好大学的路。刚满5岁,他就被父母送去上学,以至于从小学到高中,他永远是班里年龄最小、个头最小的那一个,这让他自卑。
放暑假的时候,父母总是将他锁在家里让他好好读书。其实即使父母不锁上门,他也不会出去的,对人群他总是有几分胆怯。同班的男生结伴去学校踢球,他只能躲在窗帘后面悄悄看他们。更多的时候,他坐在那间因为窗外长了一棵茂密的法国梧桐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房间里,独自转着魔方。转呀转,他可以在50秒之内将六面全部统一,据说这个成绩足可以参加国际比赛了。
高考落榜的那个夏天,他骑着自行车,像幽灵一样晃荡在丽水的大街小巷。在一家乐器店,店主人对他说:“你的手指真修长,可以去弹吉他。”就这么一句话,掀开了他人生全新的一页。
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六根琴弦让他有了自己的世界——他是这个世界的国王。压抑了那么久的激情和生命力得以释放,信心和骄傲随着琴技疯长。他弹啊弹,摇摆着身体,与过去16年的迷惘和晦涩诀别。
第二年夏天,他考取了大学。大学第一年,他做了三件在当时算得上惊世骇俗的事情。第一件事是留长发。第二件事是从大学退学。那一年他放弃了期中考试,去杭州参加了一个吉他比赛。这次比赛他最终没有获得任何奖项,然而这丝毫撼动不了他的自信。比赛输了,回学校还得写检查。他想想觉得真麻烦,就决定退学。母亲要被气疯了,说:“你不读大学,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第三件事是谈恋爱。那会儿他们都没有BP机或者手机,要约会只能装做借书,书里夹着小纸条:后山,不见不散。在后山上,他们一坐就是一宿,弹吉他、唱歌。20世纪90年代初的广州是流行音乐的圣地,他很向往。女友很理解他:“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并且将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全都赞助给了当时身无分文的他。
有吉他相伴的幸运的人
在广州,捞仔先是在一个旅游景点表演。只要弹起吉他,他就浑然忘我,也忘了这个世界,因此不会像其他乐队的吉他手那样,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和观众套近乎。埋头弹琴是赚不来人气的,不到一个月,他就被解雇了。
他又去了另一家餐厅,可很快又失业了……最窘迫的时候,他经常要向别人借钱,这对他来说真是件难堪的事。每次向别人借钱,他都要事先将理由、神态、语气设计好,再演习上若干遍。可是即使这样,等真的站到了人家面前,他又顾左右而言他,急得面红耳赤却硬是说不出口,往往钱没借成,倒将兜里仅剩的几块钱请人家喝啤酒了。
可是这一切对于捞仔来说都没关系——只要有吉他,生活上的窘迫和对未来的茫然全都可以忽略不计。他可以不吃不喝长时间坐着弹吉他,一弹就是一天;晚上,也要将吉他放在床边心里才踏实;有时候在睡梦中,他也会伸出手来下意识地弹上一段。
这样的感受让捞仔深深体会到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天都赋予了他(她)最适合的职业,做自己最喜欢的事,人才会获得最大的快乐和成就感。只是有太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职业,而能够找到的人,就是幸运的。因为这份幸运,捞仔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苦,相反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每天有使不完的劲,脸上永远是喜气洋洋。
当然他很快就出名了,太平洋影音公司发现了他,将他招至麾下。他参加了当时几乎所有广东名歌手专辑的录音,并且陆陆续续出了自己的吉他演奏专辑。许多人慕名拜在他的门下,以至于他去全国各地演出时,无论在上海还是在新疆,发现当地最有名的吉他手无一例外是他的学生。而他,才21岁。
在20世纪90年代末北京首都体育馆的一场演唱会上,捞仔和唐朝乐队的吉他手“老五”联袂登场,震撼首体,使得他在更大范围内获得了认可,也成就了“南有捞仔,北有老五”的美丽传说。
追寻,让心带自己上路
可不久,捞仔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关于吉他的所有高难技巧他都可以玩得炉火纯青,市面上的所谓一线歌手几乎全都合作过,而那种源自内心的冲动和激情却越来越少。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分明是卡在那里了,可是身边的人还都在夸你好,各种演出合同依然蜂拥而至,只等你大笔一挥,就可以轻易地将丰厚的收入纳入囊中。当你已确知自己不好,可全世界都在说你好的时候,那种感觉不是得意,而是深深的空虚和恐慌。一边是妥协,一边是坚持,捞仔陷入彷徨。
为了躲开这一切,也为了给自己一个思考的空间,捞仔去了西藏。在西藏,活佛告诉他:“人都是站在一面沾满灰尘的镜子前。”这句话让捞仔顿悟:生命的过程,不就是不断地去擦拭镜子上灰尘的过程吗?这样才能看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路。那属于我的路是什么呢?该是去制造源于内心、打动人心的音乐吧!
从西藏回来,捞仔离开了商业气息相对较浓的广州,来到北京。在北京,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作曲上。在由美国哥伦比亚公司投拍的陆川的影片《可可西里》中,他担任了整部影片的作曲工作,他说:“这部片子的音乐准确地表达了我现在的状态——更为包容、更为博大、更为有力。”
而吉他,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像一位不离不弃的老友,无论快乐时还是忧伤时,他都会静静地弹上一阵,就那样静静的,而心灵已获得最大的安宁与放松。
如今,捞仔已成为国内最好的吉他手和著名的音乐制作人。前些日子,他剪掉了已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长发。现在的他,从外表看来,是一位穿衬衫长裤的普通男子。他说:“我觉得,我已经不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形式来表达自己了。我的动人之处,都在我的音乐和内心里,有缘的人就会听到;即使没人听到也没关系,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白 洁摘自《风流一代》2008年10月上,CFP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