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总是给人以希望,正如黄昏总是使人沉思。天已泛了亮,清光照进夏青家的走廊。睡在外屋的夏小青醒来了,他趿着凉鞋改造的趿拉板儿开门进了里屋。
“爸,起床。”夏小青摇了摇夏青的肩膀,然后走了出来。
夏青喃喃呻吟着:“再让我睡、睡会儿……”
夏小青在外屋念念有词:“黎明即起,万机待理。”
夏青一翻身,“理个什么理呀。我问你,名字你想好了吗?”
父子俩来到自家的铺子里,做着准备。夏小青只上到了初中,就没有再上学。但这孩子人很伶俐,眼疾手快,帮着父亲经营小店也是自得其乐。夏青自从两年前离了婚,一直是自己带着夏小青。虽说也曾想过找个新伴侣,却也有一搭无一搭地给耽搁了。
值得宽慰的是,他们的早点生意一直红火。夏青这人虽说性格木讷些,但眼界开阔,博闻强记,做起买卖来也就另有一套。
炊烟袅袅地就这么升了起来,像是一面旗帜。
一个年轻人骑了辆“永久”停在夏青旁边:“嘿,老爷子,早啊,来两只荒诞饼。别忘了加那个。”
“知道,忘不了,两个写实种的鸡蛋。这荒诞饼里加两个写实鸡蛋,品位不赖嘛。”
“你知道这写实种的鸡蛋怎么来的吗?”夏小青迫不及待地问。
“你说说。”年轻人道。
“我去过一次国风农场。”夏小青骄傲地说。
“在哪儿?”年轻人问。
“就在汉赋平原的西面。国风农场管理得真是好,那些鸡吃的是绿草籽,看的是自然风景,听的是《二泉映月》、《黄河大合唱》。”
“好种,好种。”年轻人答。
“来,得了。”夏青烙好了荒诞饼,递给年轻人。“拿好了。”
“哟,新包装。”
“唉,这叫‘诗经纸’。用这种纸包装,保温。”
“嘿,谢了,拜拜您哪。”年轻人侧身蹬车而去,边骑边吃着,闯过了红灯。
一位中年男子从远处走过来,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有魔幻豆浆吗?”
“没,没有。”夏青愣了一下,“我这有后现代粥、意象奶、古典豆浆,喝什么不行,非要魔幻豆浆?”
“你不知道,我早晨喝什么都吐,连喝水也吐。后来试了一下魔幻豆浆,舒服死了。可惜,今天那个卖豆浆的没来……”
夏小青猛地想起来,说:“爸,咱家不是还剩了些魔幻粉吗?你不记得了?”
“噢,对,快去拿!”夏青琢磨着魔幻豆浆今天该卖多少钱。
“来碗现代粥。”又来了一个妇女。
“我这儿只有后现代粥,要不?”
“凑合吧。”妇女道。
她接过热粥,沿着碗沿儿唏溜了一下:“哟——!怎么这么腥啊!”
“给您点儿新感伤咸菜吧,冲一冲腥味儿。”夏青很有准备地把咸菜瓷碟递了过去。
“唉,好多了,刚才那股后现代味儿还真够冲的,新感伤咸菜倒是挺有效果的,是你自制的吧,我还从没吃到过这种味道的咸菜呢。”
夏青得意地点点头。
“来碗意象奶。”一个长脸中学生说。
“有写实种的毛鸡蛋吗?”另一个圆脸中学生问。
“没有,写实种没有毛鸡蛋。”夏青道。
“谁说没有,我昨天刚吃过,就在那儿。”中学生指了指两米外的墙角。
夏青想起来了,便说:“噢,对对对,是有毛鸡蛋,不过那是新写实种的,不是写实种。”
“有什么区别吗?”圆脸中学生困惑了。
“区别大了!”刚回来的夏小青说道,他正往热腾腾的豆浆上撒魔幻粉。
“好啊!”那个中年男子满心欢喜地转着豆浆闻了又闻。“哟哟哟,好了好了,也别太魔幻了。魔幻豆浆讲究的就是撒魔幻粉的手工。好好好,就这样,停——”他用两只手做了“T”形的手势。
“这写实种和新写实种的不同,就在于一个是国风农场的,一个是小雅公社的。”夏小青冲那个做着不解状的圆脸中学生说。
圆脸中学生无奈,就要了两个怀旧牌红薯。他的同伴——那个长脸中学生刚把奶喝完,抬头问圆脸中学生:“没有?”
圆脸中学生点点头。
“那我算白喝奶了。先意象奶后写实种毛鸡蛋,有味儿着呢。”
这时大街上车呼马嘶,铺子里人也多了,坐等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要长许多。很多人用各种方式表示了不满,父子俩有些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来个新生代糯米鸡。”一个满脸毛的胖子说。
“来啦!还热乎呢,赶紧吃吧。”夏青说。
“来四两凸凹煎饺。”另一个留了八字胡的瘦高个儿嚷。
“要什么馅儿的呢?”夏青问。
“你有什么馅儿?”
“这就多啦,像淑女馅儿、问题青年馅儿、白领馅儿、网虫馅儿、教授学者馅儿、成功人士馅儿。”
“就半斤问题青年馅儿吧,别煎糊了啊,煎糊了我可不要。”
“那不会,我最能掌握火候了。肯定是外面金灿灿,里面软绵绵,吃完满嘴油,绝对能消化,不留后遗症。”夏青得意洋洋地念着美味经。
“您二位还要点什么不?”夏小青问左边的两个外地人。
“再来俩寻根油条吧,要炸得脆点儿啊!”
“瞧好吧!寻根油条再不脆,那不成了异国情调了嘛。”夏小青仰脸道。
“老板,把现实主义辣椒油拿来。你要不要?”一个满脸青春痘儿的男孩问旁边的女孩。
“我不要。我受不了,一吃就流鼻涕。你还挺喜欢。”
“我是想发发汗,我的汗腺欠发达。”
“爸,您可真专业。”夏小青说。
“不专业不行啊,竞争激烈啊!……唉,儿子,你想好了吗,我们这个铺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嗯……”
夏青瞧着表,九点了:“儿子,该关门了。”
“还有那么多人呢,怎么关呀?”
“关吧!再不关人更多,快累死了!先让没进来的别进了……去呀!”
夏小青不情愿地把一个牌子挂在了门口,上面写:“小铺四只手,食客三千万,赚得千金足,还靠着着鲜——明天一早再见。”
(邱桐摘自2002年第49期《文学故事报》,韦尔乔图)
(作者:汤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