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纯净的一张脸,时光还未在那上面刻下任何痕迹,眼波流转,嘴角含着一丝调皮的笑意。这抬头镜子里的一望,三天来频频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这一幅图像将深深刻在心里。
这就是一见钟情
镜头里的她,样子还是那么美
我看着窗外,窗帘全拉上了,只有一个三角架上的单筒望远镜在两片窗帘中伸出头,对着对面街上,以一间“新感觉”发型屋为中心,不停地左右扫描。并没有等太久,一个身材高挑曼妙的女孩子,背着小包出现。她微微昂着头,脚步轻盈地走进发型屋。从三楼望过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挑染的长发,看到她小背包上的挂饰:一只史奴比。
我凑在望远镜上笑了,轻声地说:“你来了。”我脱下帽子,摸了摸头发:“这是你的杰作,今天该找你算账了。”这已经是我第三天这么说了。
我直起身,对着虚空的某处,仿佛那个女孩子就站在面前,严肃地对她说:“你给我理过头发后,我确实有了新感觉——我的朋友们都捂着嘴笑,而我妈妈张大了嘴合不拢,一分钟后才认出我。你得帮我修理一下发型!”想像着她听了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她会生气?还是有点儿害怕?或者老板亲自为我修理发型而不让她动手?那不行!
“不,应该她动手修理。破坏是她干的,重建工作也应该由她来干。”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面带微笑。我为自己设计的台词而得意,多幽默呀。
我霍地直起身,决定了,现在就去找她。不要再迟疑了,再拖拉下去勇气会逐渐消失。
第二次剪发的时候,我希望还有第三次
我在这条不长的街道两边逛了三个来回,买了一本杂志、一份报纸,一个小时后进了发型屋。这个时间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开门的叮当声把她们的目光全吸引过来了。我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这叫什么事啊。惊涛骇浪都没把自己吓成这样过。
店里的五个女孩子看着我的头发,全都笑了:到肩的长发,乱糟糟的,好像被狗啃过一口似的参差不齐,挺帅气的一个小伙子给毁了。
“肇事者”笑得最厉害,都快喘不过气了。
老板,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与“肇事者”长相颇有相似之处——作势要打:“小莹你这个死丫头,你还笑?”“肇事者”小莹躲:“姐,那天都说免费给他再修修,他自己不要的。”
我点头:“没错没错。其实这发型挺独特的,有人夸说很时尚。”
小莹很得意:“那你今天是来表扬我的吗?你真是太客气!”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来修修。可能太新潮,不适合我。”老板立刻上前,我急忙说:“还是让小莹来修吧。”面对大家惊异的眼光,我解释说:“谁都有刚学的时候。反正我头发长,经得起折腾。”小莹毫不客气:“那我可开工啦?今天想来个什么发型?其实现在这个朱孝天式发型剪得蛮不错的,就是跟你的脸型不搭配。”
我端详镜子里的人,点头同意:“确实如此。那么修成分头吧?留长一点。”
小莹一手梳子一手剪刀,托着下巴打量:“你的皮肤古铜色,很健康,平头一定好看。不过顾客就是上帝,就分头了!”
我心里说:“平头那是下次的事。老天保佑她又修不好。”我的祈求一向很灵,上次祈求不是灵验了吗?
第一次的时候,是这样的
那是我回来的第五天,下楼买了报纸,边看边走进这家新开的发型屋,店里已有三个客人,还有一个女孩子空闲着。坐到理发椅上,那个女孩子上前站到我背后问:“洗发,修剪,还是保养?”
我从报纸里抬起头,顺口就想说理个板寸,看到镜子里的女孩子,急刹车收住,出口的话成了:“先干洗,完了后修一修。谢谢。”然后我放下报纸,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方便女孩子洗头发,她的生涩动作告诉我,她是个新手。我小声搭话:“你是刚学吧?”
女孩子点点头。客人不喜欢新手,这很正常。
我又小声地说:“没关系,大胆剪啊,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会。”
她感激地冲着镜子里笑了笑,也低声说:“谢谢,我会小心的。”她的手在我头上,按干洗的套路,按了几下。不知道是按中了什么穴道,还是镜子里她的笑脸所引起,我感觉一股电流“刷”一下通透整根脊梁骨。干洗、修剪、湿洗再吹干后,店里的人都呆住了。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左侧一下,再往右边侧一下看看……老板放下手中的客人,上前说:“对不起先生,有些地方没怎么修清楚,我……”
我果断地打断她的话:“挺别致的,嗯,挺有型的,不错。”接着掏钱包:“多少钱?十五块?给。”
我站起身拍拍抖抖,临出门前又照了一下镜子,自言自语道:“有款有型,酷!”不理店里几个女孩子、客人又惊异又好笑的神情,扬长出门。
出门就去买了顶帽子。
分头理得不错,像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青年
既然鼓起勇气、忍不住诱惑和煎熬第二次踏进了发型屋,接下去的几天,我便频频与小莹意外见面了:我的手里拿着报纸,边走边看,一抬头,小莹“恰好”从对面走来,于是打招呼:早上好。
小莹经过发型屋临近的小超市,我提着一小袋东西从超市里出来,点头招呼。
晚上十点,小莹和老板一起离开发型屋,我东张西望地向她们走来:真巧,我正想找个小店吃点儿东西,介绍个好吃的小吃?我请客。
我提着一袋水果,经过发型屋,在玻璃幕墙外朝里张望,接着推门进去:来,吃水果了,女孩子多吃水果对皮肤有好处呀。
终于,我又坐到理发椅上了,叹了口气:“小莹,你说得没错,我还是适合平头。”
我的头上满是泡沫,赞叹道:“你真行,前后不过十天,你的手艺就像个老师傅了。”
小莹很得意地笑了:“那当然,厉害吧?对了,你是干什么的呀?怎么整天游手好闲不用工作?”
我说:“我是个学生,正放假呢。”小莹重重地按了一下:“少来,有你这么老的学生吗?”
我又说:“那我是个有钱人,天天吃饱了饭晒太阳,你看看我皮肤,多黑。”
小莹边给我剪头边笑:“是是是,你是个有钱人,我能坐你的奔驰去兜风吗?”
我的心怦地急跳一下:一起去兜风?
小莹哈哈大笑,手一抖,我觉得后脑勺一凉,心里大喜,侧头一看,果然一片头发全被剪,露出头皮,我立刻说:“啧啧,改行做朋克。”
虽然大家很熟了,但发生这样的事故,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最后商定的结果是过几天理个板寸,而且以后在发型屋,享受五折优惠。
小莹向我陪罪,说:“摆一桌请明哥。”
就在发型屋边上的小冰店里,桌上摆着两杯热珍珠奶茶。
“都是你,乱开玩笑乱动,害我破财!”小莹露出女孩子娇嗔的本色。
我摸着后脑勺:“确实如此,改天一定加倍奉还,请你们吃水煮鱼如何?”
她调皮地笑了:“还有,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别叫我猜。”
我说:“我猜,你是个学生。可学生怎么在发型屋里做事,老板是你亲姐姐吗?”
小莹说:“好吧我先说。我念大一,放寒假。老板是亲姐姐,她要送我手机,我不想白要,刚好她新开发型屋,人手不够,我就来帮忙了。”她停顿了一下,“你可是我第一个修剪头发的人哦,哈哈……被我姐骂死了。”
我微笑:“我是远洋轮上的海员,三副。”小莹的眼睛睁得好大。
我心酸地想:是的,我是个海员,和我父亲一样。父亲在我六岁那年因为海难死了,母亲默默地把我拉扯大,与父亲有关的物件依旧摆着,似乎父亲只是去远洋,某一天就会回来。是的,母亲的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可是父亲即使是活着的时候,一年只有两个月在家。
我要出海,她要上学……
又一个十天过去了。这个十天里,小莹缠着我,我只好把各地带回的小玩意儿全掏出来,把四年的海员生活通通倒出来,非洲之角、中东巴士拉、印度、南亚、澳洲……
“海上的航行怎么会枯燥无味?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大海总是那么神秘、迷人,又让人敬畏,前方总有些你从未知的景色和风土人情在等待着你。暴风雨?是很可怕,但暴风雨后的天空多么纯净,就像你的脸……”我一惊,立刻收口。
她低下眼,红晕上脸,带着些喜悦和羞涩。看见她这样,我感觉一阵晕眩,真想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指了指她手上的珍珠奶茶说:“拜托,你喝不完一大杯就别紧抓不放嘛。”
这几天更是哪儿也不去,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总在望远镜后看着发型屋里的小莹,嘴里喃喃地对她说:
“我爱你。遇到你,我才知道爱情是这样的。”
“你也有些喜欢我吧?小莹?”
“明天就要出海,你后天也要去学校了。我每天都会想你,你会想我吗?”
晚上九点多,我终于下了决心,走进发型屋:“Hi,大家好,我想理个光头。”
小莹笑着上前:“我来吧。”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我就知道今天晚上你一定会来。”镜子里她笑得很调皮。她说:“姐,你们先走吧,我关门。”店里只剩我们俩。两人都不说话,她安静地理头发,我盯着镜子里的她看。一会儿,她停下手,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我,我慌忙把眼光转开。
她拿出一个东西:“这是妈祖项链,送给你。”我伸手要接,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抖:“你们对老顾客真好,还送礼物的。”
她拨开我的手,把项链帮我挂上:“两个要求。第一是头发长了不许理,等我回来帮你理;第二是在每个港口给我发明信片。”
我真想跳起来手舞足蹈,一股暖流冲出口,大声回答:“是!”
管它呢!有五个月的时间去考虑,那时又该如何对她说?那是五个月以后的事,重要的是现在起,将拥有五个月甜蜜的思念。
(作者:许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