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到楼上去

张爱玲曾编过一出戏,里面有个人拖儿带女去投亲,和亲戚闹翻了,他愤然跳起来道:“我受不了这个。走!我们走!”他的妻子哀哀恳求道:“能走到哪儿去呢?”他把妻儿聚拢在一起,道:“走!走到楼上去!”
  看到这一段文字之前,我正在试验一种缓和自己情绪的方法,那是我从杂志上看到的。它说,怒火中烧暴跳如雷时,你是不是不能控制自己,而说出一些事后让自己后悔的话,或者无法表达出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然后徐徐呼出,反复几次后,微微张开嘴巴,让舌头沿着口腔顺时针转10个圈,再逆时针转10个圈,如果这样情绪还不能平复,那么……请重复这个动作。
  我照着做了,结果发现这样做只能达到一个效果:我的舌头又酸又累,再也懒得动弹。不错,我的嘴巴确实没办法蹦出一个可能会伤害到人的字眼了,但我仍然没办法心平气和。我的愤怒没能得到宣泄,我的心理却开始不平衡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尽情表达出我的愤怒而要用这种近乎于自虐的方式来压抑自己保护对方,像个白痴一样在争吵最白热化时,反而收声住嘴张大嘴巴转舌头?难道那个出这种馊主意的人上小学时没学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而可恼的是,对方对我的努力一无所知,可能此刻他(她)们心中正在猜测我是因为心虚理亏而语塞,我的无语是表明了一种示弱的姿态。我几乎要选择像个白痴一样幸福地生活着,想笑就笑,想骂就骂,而没有人会因此记恨你,谁还会跟一个白痴较劲呢?
  所以,我不可抑制地喜欢上张爱玲笔下那个拖儿带女去投亲的男人,他教给我一个比转舌头好得多了的宣泄出口——走!走到楼上去!
  出走,多么酷的一个举止,优美地昂头、转身、迈步、甩门,而后扬长而去。单那一份气势,就足以慑住所有让你不满让你愤怒的人。出走,是一种姿态,一种抗议,一种发泄,中国人从《玩偶之家》的娜拉身上学会了“出走”,那份潇洒悲壮从此伴随。但出走并非一定要风餐露宿背井离乡,走到天涯海角,接近日月山川,不留余地,让有心忏悔的人永远得不到弥补的机会,徒劳地每天在报上刊登寻人启事,“某某某于××日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家中老母久思成疾,终日以泪洗面,望见字速回。”诸如此类多不胜举。出走,只是出去走走,而绝不是就此决裂。那个男人点醒了我,走,原来还可以只是走到楼上。即使不过是从楼下走到楼上,换一换空气,打开窗子,又是另一番风景。然后心中暗自酝酿一抹得意的微笑,气定神闲等待楼下的呼唤。
  某天凌晨两点,我睡得正迷糊时接到朋友电话,电话中的她哽咽不成语。原来她刚跟男朋友吵完架,愤而离家出走,现在一个人站在大街上,有些后怕,问我可不可以过去陪她。我披头散发十万火急地赶过去,发现她正坐在自家公寓大门左手边的长椅上,显得萧瑟落寞。朋友是个性子温婉的人,那晚却使了牛性子了,死活不愿意离开那里跟我到我家暂住。我不明就里,心里总是埋怨她不争气,但也无可奈何,便陪她在那张长椅上枯坐。直到她的男朋友焦急不安地下楼寻找。在男朋友为她举办的生日Party上,朋友甜滋滋地向我们透露了两人之间的一个约定:“他叮嘱过我,哪天我如果生气离家出走了,千万不要走远,他怕他找不到我,就再也没机会向我道歉。两人离远了,心凉了,即便重逢,很多东西也再难以挽回。所以出了门,向左走,他会沿着这个方向来找我,那样我们永远都不会把对方弄丢。”
  之后,类似事件又发生了两次,而我的拯救行动也一次比一次消极,因为知道,出了门,她永远都只会向左走。她需要的不是我的拯救,她只是摆一个姿态,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愤怒,既然目的已达到,为何不同时留下挽回的余地,给自己,也给对方。
  ——走到楼上,开饭的时候,楼下一声呼唤,就可以顺着台阶下来。所以,如果非走不可,请上楼。
(作者:玩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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