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代夫星星海

本来是要到马德里出差，可是起飞的前一天，企划案赶得彻夜未眠，上飞机后，从台北昏睡到新加坡，竟然在转机时，睡意蒙的眼睛把MALDIVES(马尔代夫)当成MADRID(马德里)……等到提着行李站在入境室目瞪口呆的时候，我已经在马尔代夫首都机场了。
　　“老板，我是Joey……”
　　“你到马德里了吗?”
　　“呃……行程有一点乱……我……飞错方向……在马尔代夫了。”
　　“马尔代夫?你跑去马尔代夫干吗?小姐，我是请你去度假的啊?没关系，你马上飞马德里，我再跟那边的公司讲一下。”
　　“可是……要五天以后才有飞马德里的……”
　　“五天……”咔啦，断线，电话卡的余额已经用光。
　　考虑好久，放弃再打回台北，除了挨骂，似乎什么法子也没有。
　　走出马尔代夫首都机场，天地茫茫，这样的意外有点超乎想像，从来只习惯按部就班的生活，如今，意外的旅程，意外的马尔代夫，更意外的是，惟一救命的英文在这里竟成了外国话。
　　反正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要五天后才能飞马德里，反正回台北就要卷铺盖走人，反正……我坐在码头，看着从机场拿来的地图，我选择了Blue Resort小岛。
　　或许不是旅行的季节，游客并不多，在海上晃了一个半小时，船终于泊港，幸好柜台的Dive Master略懂英文，夜幕低垂的时候，我分到了一间架在海上的小木屋。
　　好像这里除了海鲜，就只有海鲜。晚饭后，走去沙滩，风是沁凉的，潮水起落，还有漫天的星光灿烂，我一个人走进风中，走进潮声里，走进全然陌生的国度，走进时间停格的缝隙，最后，很快地就走进梦里面。
　　可是梦的边缘，我却听见似有若无的钢琴声，很温柔的声音，缓缓地 ，载梦飞行。
　　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我坐在岛上的餐厅里吃水果，窗外的水池上方有一架白色钢琴，昨天夜里应该有人坐在那里弹琴。
　　离开餐厅时，遇见那个会英文的Dive Master，和他比手画脚地聊了一会儿，临走前，我指着钢琴，说昨夜有人弹钢琴弹得很棒，很好听。可是他愣了一下，说昨晚没有人弹琴啊……没有?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或许是太累的缘故。
　　“Hey，Joey．Do you want to go diving？”(你想去潜水吗?)Dive Master突然叫住我。
　　“No，thanks.”我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想他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到这个小岛的人绝大部分是来潜水，而我已经来第二天了，连泳池都还没下去过。虽然海洋的深邃让我迷恋不已，可是，我还是不想太靠近。
　　白天的马尔代夫非常美丽，蓝天，白沙，透明的海岸，漂亮得就像仙境。不会潜水不会游泳的我，除了拿面包屑在低于膝下的水域喂鱼，除了躺在椰林下的吊床随风摆荡，除了在沙滩上跟着螃蟹上下左右地蛇行，除了晒太阳，最喜欢的还是那个藤编的秋千，喜欢荡得好高，在飞升的时候望见海天一色广袤的澄蓝，那样的波光粼粼是我见过的最摄人的绝美。
　　一直到深夜，还不想睡，我在沙滩上散步。走着走着又来到秋千旁边，当我在风中起飞，原来那些放不下的事，都抛得老远了。忽然，我又听见钢琴的声音，跟昨天的一样，我跳下秋千，循着声音，音乐越来越清晰。
　　真的是有人在弹钢琴，好美的旋律，是我从没听过的曲子。我忍不住向前，看到一个男人宽肩的背影，可能是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回头，竟然是一张洁净漂亮的容颜，完美的，无懈可击。
　　他的错愕让我也有些错愕。
　　“Sorry，我只……I just……”看着他，我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他笑了出来：“我，I，怎么样呢?”他竟然说国语。
　　“你……会说国语?”我更错愕了，因为那明明是一张西方的脸孔。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这么晚了，怎么会来这里?”
　　“我听见钢琴的声音，昨天就听到了，问Master，他说没有人弹钢琴，我还以为是听错了，可是刚刚在荡秋千的时候又听见，所以……现在看见你，就表示昨天听见的声音是真的喽。”
　　“吵到你了吗?”
　　“没有，真的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那样好听的声音。”
　　“原来那个喜欢把秋千荡得很高的人是你。”
　　他合上琴盖走来我身边：“我们去荡秋千吧!”他牵着我的手向月光走去。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突然跳得好快，仿佛是被他发现了，他的眼里有一种明白的笑意。
　　那晚的秋千没有飞得很高，因为我和他一直在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初相遇的人聊那么久，聊到星星都睡着了。
　　“去海里玩过了吗?”他突然问我。
　　我说没有。
　　“为什么?”
　　“我不能下水，我怕。”
　　“你不是不能，只是没有勇气去尝试。”
　　我点头：“或许吧。”
　　“带你下去好不好?中午，我在秋千这边等你。”
　　“不要。”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可是他拍拍我的肩：“先回去睡，这样才有精神玩。”
　　“不行，我不会来的。”
　　我不知道是拒绝他还是拒绝下水。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笑着，站在午后的秋千旁。
　　我竟然赴约，等到发觉自己怎么会那么大胆的时候，我已经在海里面浮沉了，而水深已经漫过我的胸口……
　　“相信我。”他说。
　　与他的眼睛对望，我在碧蓝的瞳仁中看见自己，我在他的眼睛里。
　　没什么好怕的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缓和一些，然后咬住气嘴。
　　“出发。”他说完，放掉我身上BC里的空气，我开始下沉，等到张开眼睛，世界已经是另一个空间，我在深深浅浅的蓝色里，很紧张地呼吸，让呼出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向海面逃去，我也想逃，可是他的手让我觉得安心。
　　那是一个超乎想像的世界，安静得会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彩色的鱼在眼前游来游去，海葵和珊瑚像花朵一样盛开，仿佛我闯入了海洋的秘密花园，而我身边的人就像是自由的精灵。
　　在澄蓝绚烂的花园里，我的眼睛一直目不暇接，从未有过的遇见，只能屏息，我的发，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每一个思绪，都是蓝色的了。
　　回到岸上以后，我累得躺在沙滩上休息，他好像没事，坐在秋千上荡啊荡。
　　“谢谢你!”我说。
　　“不客气!”他在半空中喊着。
　　“Dylan，你是哪里人呢?”
　　“我?一个蓝色国家的人。”
　　“蓝色国家?那是哪里?和海洋有关吗?”
　　可是Dylan只是笑一笑，秋千好像要飞去。
　　晚上没在餐厅里见到Dylan，第三天了，从没在餐厅看过他，难道他不吃饭吗?
　　后来，看到沙滩上有人，我走过去。
　　“Hi! Dylan．”我唤他。
　　“后天，你就要走了，对不对?”
　　“嗯，先飞马德里处理一下事情，然后回台北卷铺盖。”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听见我弹钢琴的人。”
　　“真的?”
　　“所以你对我而言已经是不同了。”
　　他转头看我，眼眸如是灿灼……我似乎，看见爱情。
　　“要收门票啊?”我岔开话，不敢看他，他的眼睛有一种魅惑，我只好藏躲。
　　因为我不想让他识破，他不知道从他回首的刹那，他不知道当他握住我的手说要去荡秋千的瞬间，我突然遇见前所未有的自己，他的眉眼笑意让我完全不能抗拒。
　　可是我不敢去爱他，只能很努力地抓紧自己，不要有丝毫的线索泄露，因为他是那样的美好，而我什么都没有，而我后天就要走。
　　“你不勇敢噢。”
　　我低头不语，我不勇敢吗?我只是习惯了不逾越，习惯了安静等待的方式，也因此曾经每一次爱情的结局，我都是在祝福别人，落寞，终成习惯。
　　那一夜，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Dylan，于是我真的明白，我是在爱他了。半梦半醒之际，仿佛听见钢琴的声音，听见爱情的声音，听见勇敢的声音，听见无能为力的声音。
　　笃、笃、笃，好像是有人在敲门，我翻身下床去。
　　“还在睡啊?”Dylan摸摸我的脸。
　　我偏开头，他的手停在空中。
　　“这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他放下手，“怎么了?”
　　“对不起。”
　　“没关系，晚上带你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好不好?”
　　我摇头，再这样下去，我会越陷越深，我会找不到熟悉并且安全的感觉，我会失控。
　　“吃完晚餐，我在沙滩等你。”Dylan兴高采烈地说。
　　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不要去，像催眠一样地一遍遍告诉自己，可是，我还是走进了星夜。
　　“又要潜水!你没有告诉我，而且还是夜潜……”对水的恐惧还是存在。
　　然而Dylan才不管我的抱怨，当我听见咔的一声，铅带已经扣上，我们要下水了，Dylan拉着我向月光洒落的海中央游去，我们游进银色的水光里。
　　下沉以后，Dylan的手电筒是海里惟一的光亮，他会照着那些摇曳得很快乐的海胆，会照着正在赶路的漂亮贝壳，会照着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鱼儿。突然，他关掉了手电筒，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抓Dylan的手抓得更紧。
　　可是瞬间，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在海底看见夜空的星星，Dylan拉着我的手，像变魔术一样，指尖划过的地方，星星开始发光，就像在童话世界。我和我的王子，满身璀璨，在一道又一道璨亮的银河里，被幸福，温柔地包围……
　　“只要你够勇敢，这世界没有不可能的事。”突然，我听见Dylan的声音。
　　只要，你够勇敢。
　　早上让敲门声吵醒，我以为是Dylan，开了门，却是Dive Master，他提醒我一个小时以后会有船离开，这样就可以搭中午的飞机去马德里。
　　一个小时，我只剩一个小时了，我和Dylan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而我在两个半小时以后就要飞离马尔代夫，我有些无措。
　　在柜台Check out的时候，很想去找Dylan，可是我发觉我不知道他住哪里，一直都是他来找我的，有关他的一切，我竟然都是空白。
　　我请柜台帮我查一下Dylan，然而答案却出乎意料，游客和工作人员里面并没有叫Dylan的人。
　　是拼字不对还是重音不对?我试了各种方法，竟然连相似的名字都没有，我丢下行李跑去钢琴那边找他，跑去秋千那边找他，跑到任何他带我走过的地方找他，最后，我跌坐在沙滩上，眼泪都流出来了，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
　　渡船在蓝色的镜面上航行，我抚着昨天被Dylan覆过的唇，想着他的人，想着我们携手上岸时他说过的话……
　　“在我们的国度有一种传说，第一个听见你弹琴的人，会是你一生的伴侣。
　　“而你是第一个听见我弹琴的人。
　　“Dylan的意思就是海洋的精灵。
　　“要勇敢地相信你心里面的声音，因为那是真正的声音。
　　“我会一直等着，等到你心甘情愿地走来。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于是，当我悄悄地跃入海里面，翻腾的浪花像是一种祝福，我慢慢地潜泳，循着Dylan带我游过的方向，到底，你在哪里呢……
　　突然，我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我看见微笑的Dylan。
　　他拉着我，缓缓地游向秘密花园，游向一个真爱的国度，游向一个蓝色的永远。
（作者：高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