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逛早市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卖蝈蝈的年轻人,提着一串竹篾笼子,里面的叫声煞是喜人。我停下来仔细端详?一会儿,只见里边的蝈蝈腆着肥大的肚子,正在独自歌唱。对于我窥视的目光,它浑不在意,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继续它的弹琴卖弄。就这懒懒的一瞥,我突然喜欢上了这只蝈蝈,被它的雍容大度的风采深深打动。于是我没有讲价钱就买下了它。
回去的路上,我一边吹口哨一边蹬车,觉得我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是如此可爱。虽然我没带伞,可对于突然未,底的细雨一点也没抱怨。
回到家后,我把它高高地挂在床头上,给它吃泰国进口的芒果,给它喝美国原装的可口可乐,甚至有一次我想给它吃一点草莓酱,我想这样它会更加愉快,结果它把自己弄得满身酱红,我只好又用喷水器给它仔细地洗澡。它肯定是觉得痒了,在笼子里一边转着圈儿一边咯咯直乐。
于是我们开始了幸福的生活。晚上我静静地写作,它为我弹琴鸣唱,我总是忘不了给它念一段我的得意之笔,它听得很是专注。为了这种幸福生活,我给它的音乐填了词:“爱人爱我疯狂兮,爱得一点没道理,什么才能表情意?送她一只大鲇鱼。”可它毫不在意,只是唱自己的,我想它是不大欣赏。
它不太明白我的工作性质,以为我任何时候都在准备听它的音乐,因此它总是没黑没白地唱个不停。而且它的歌声极为单调,就是“吱吱吱”地叫,有几个夜晚无法顺利入睡后,我开始怀疑这种声音是不是真的属于音乐的范畴。
一天晚上,我极为克制地没有让它闭嘴,很晚才能入睡。第二天,我果然上班迟到了,而且耽误了一篇至关重要的文稿。于是我怒气冲冲地回家,冲它大喊大叫。它狡黠地看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很是得意。整个下午我都没有喂它,它也保持了敌意,一声不吭。
晚上,我有点后悔,把橘子汁给它,可它偏着头不理我,神态极为倔强。于是我们都不说话。
连邻居都开始发表不满了。
一天,邻家大婶在洗衣服时向我诉苦,说她的儿子正在考高中,我屋子里的叫声实在是太过分了,每天都要持续到凌晨,“难道它一点也不累吗?”我赔着笑说,我也没办法啊,它简直是不可理喻,我也是深受其苦啊,但愿它自以为是的歌唱能早一天结束。
回到屋里,它在笼子里凝视着我,目光非常古怪。从此我再也没听见过它的歌声。
我的感觉越来越糟糕,甚至官的丰满的大肚子在我眼里也不那么可爱了。它的雍容更像是臃肿,而它倔强的娇憨更像是一种穷人家孩子的不适宜的娇纵。我甚至开始怀疑它是一个来历不明、神态可疑的陌生者。
它采取了一种积极对抗的姿势。它昂着头,一副深思熟虑和志向高远的样子。我认为它是在努力地刺激我,因为正如它所猜想的,我的确是一个平庸的人,我的志向也不高远,何况我生来也不喜欢流浪。
而它就不一样了——它来自一处很远的不知名的农村田野,来到这繁华的都市,其间肯定已经饱经沧桑,人情练达。它肯定自以为喜欢浪迹天涯,是自由的追求者。
我恶狠狠地想:带上你的破音乐,滚吧。
我提着笼子,把它带到郊外。这里有一片篙草丛和一块碧绿的池塘,我凝视了许久,想从它的眼神里发现深情的留恋,至少是一种惜别。然而我错了。
我把笼子打开,它迅速地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草丛中。我听看琴声渐渐远去,迟迟不忍离开。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后来,梦里常常听见蝈蝈的美妙琴声。
(庄永明摘自《女报》2001年第5期)
(作者:鹿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