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最后

  我们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但在医生来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想来一个卡门式的告别。我脱下粗棉布裤子和T恤,穿上早上准备好的蓝色衬衫,然后我从塑料袋里拿出我新买的淡黄色西服穿上。
  回到房间,我站在床边,展开双臂。
  “看,我买了。”我说。
  她的眼睛开始发亮:“你买了!”
  “为你。怎么样?”
  “太好看了!”她感动了,同时笑容绽放。她示意我转个圈。“真的很好看——你穿着特别好看。以后你穿它的时候会不会总是想起我?”
  “会。我去参加每一个派对时,都会想起你。”
  我走过去躺在她身边,紧紧抱住她。有好几分钟我们什么也没说。“我对另外一个世界很好奇。”卡门突然说,她说这就像是要去看一场早已听说的电影,“我很高兴一切即将发生,不管我多么想念你和卢娜,但我很高兴,是我而不是你。如果只有我和卢娜,没有你,我不会有这种力量。我不愿意和你交换。”
  “我也不愿意。”
  “我们很幸运,不是吗?”她笑着说。
  像过去几个星期一样,我们聊着自己——我们为什么会爱上对方,我们看重对方的什么,我们从对方那学到了什么,以及我们一起做的事情。我们很高兴我们是我们。去他的吵架,去他的问题,去他的癌症……
  “我们要取下结婚戒指吗?”我好奇地问。
  “是——”
  我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重复婚礼时的仪式,但是顺序完全倒过来。我把戒指放在一个银首饰盒里,银首饰盒放进留给卢娜当纪念物的箱子里。
  卡门看着我另一只手的无名指。
  “我能再给你戴上吗?”她问,有些害羞。
  我从无名指上取下6个月前卡门送给我的戒指,递给卡门。她努力想念出戒指内侧刻着的字,但她看不清了。
  “致我伟大的爱——卡门。”我念出来。
  “哦,对——”她说,满足地看着戒指。
  她试着把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但没有力气。我握着她的手帮她一起戴。
  “你会一直戴着吗?”
  “会。”
  “好。”她温柔地说。
  沉默。
  “我有个东西,能让你高兴。”我说。
  我拿出摄像机。过去几天来,我拍下了家里的所有地方。这是我们一起买的房子,卡门只住了11天。我一边拍一边讲解:
  嗨,卡门,你上次看到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现在你可能认不出了:这是我们的院子。你可以看见新的遮阳伞,从上午11点开始,弗兰克、穆德和你妈妈会在这遮阳伞下喝个痛快,而他们最好的朋友、女儿躺在楼上的病榻中,生命垂危——也许你们可以礼貌点,为卡门祝酒吧——他们举起酒杯,干杯——你会注意到穆德几乎无法举起酒杯,你妈妈喝了那么多,她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卡门笑了。
  ——现在我们进了大厅,看看:前几周你买的枝形吊灯,杂工里克太懒了,不愿装好,匆匆悬挂上了。我们来看——我上楼——我们在爱尔兰买的漂亮的画,终于挂到墙上了。挂在这里你会觉得不好看,可我觉得好看——我这么想,趁着你起不了床……
  卡门大声笑了。
  ——我们到了客厅,安妮和托马斯坐在那吃着炸肉饼,哦,我看见托马斯拿着两个,显然保姆给他准备的素食填不饱他的肚子——“嗨,卡门!”托马斯冲着镜头大喊,嘴里还塞满着食物。这里放的是我的生日礼物——你的裸体照,甚至连弗兰克都大感惊艳……
  卡门大笑着摇头。
  ——最后,摄像机转向L形房间的一边,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已经清空的空间,边上摆放着花瓶,其中有一半还是空的——你看到了吗?(声音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轻柔)你等一会儿就躺在那里。
  卡门哭了,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我问她是不是要停下来,她摇头。
  ——这是你、我和卢娜的合影,就在你第二次秃发之前照的,昨天我把它挂在起居室了。
  卡门满意地点头,轻轻地说:“好地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摄像机穿过桌子来到窗户前面,不是放满花瓶的那一边,是另一边——今天下午我们在这面墙上写了一句话,只要我和卢娜住在这栋房子里,它就将让我们想起你——摄像机镜头缩小,拍下写满了整面墙的两行字,全部大写,用银色漆漆的。随着摄像机定格在这几个字上,声音也停止了——
  “把握今天,及时行乐——”卡门轻轻念道,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摄像机,对我点头,温柔地看着我。
  “太好了。房子完工了。”
  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医生手里拿着一个箱子走上楼来,他情绪很好,欢快地和我们俩握手。
  “你的背好些了吗?”卡门问。
  他开始详细描述背部哪里痛,痛起来时多么糟糕,这有多讨厌。卡门礼貌地听着,这次我任由他继续说,这能稍稍缓和紧张的气氛。
  “但我还好。”他说,随之改变了话题,“年轻的女士,这么年轻就得这种癌症是非常罕见的。你真是太不走运……”
  “是,也许——”卡门看着我说道。
  我们已经不再相信坏运气了,坏运气不存在,运气不存在。相信运气是对生命的侮辱。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我们永远不明白是为什么。
  “是不是准备好了?”巴克医生问。
  我们点头。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巴克仔细地把瓶子里的液体倒进杯中。
  “看起来像水。”卡门说。
  “喝起来有茴香味。你得慢慢喝,一口气喝下去。”
  卡门点头。
  “大约10秒钟之后,你就会觉得自己开始昏昏沉沉,所以在喝之前你得跟所有人道别,因为有时太快了。”
  “好。”
  “你准备好了吗,卡门?”医生严肃地问。
  “完全准备好了。”卡门微笑着回答。
  “那你作最后道别吧。”
  我侧着在卡门身边躺下,和她头靠头。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傻笑着,都有点紧张。我们耳语。
  “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妻子。”她低声道,“现在我很快乐。”
  “没有到我们家里来过的人不会相信。”
  “但这是真的。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丹尼。我爱你,永远。”
  我哽咽了:“我也会永远爱你,卡门。”
  医生双臂抱胸坐着,望着窗外。
  “享受你以后的人生。”她温柔地说,一边抚摩着我的脸颊。
  “我会的。我还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再见,我伟大的爱——”
  “再见,心爱——”
  我们亲吻彼此,然后卡门告诉医生她准备好了。
  我们帮卡门坐起来,没有费太多力气。
  医生把杯子递给她。
  卡门再一次看看我,她微笑着。我握紧她的手。
  “那开始吧。”卡门说。她把杯子拿到嘴边,慢慢地喝。
  医生全神贯注地看着,一边镇定地说:“继续喝——继续喝——”而我,这两年以来第100万次为妻子的勇气感到无比自豪。
  杯子空了。
  “喝起来味道不算太坏,”卡门开玩笑说,“有点像茴香酒——”
  “对!”巴克医生说着,从她背后把枕头拿掉。
  卡门又躺下。她又看了我一眼,满足、平静而充满爱意。
  “嗯——感觉很好。”几秒钟之后她说,她就像躺在温暖的浴池里。
  她的眼睛闭上了。
  我一直抚摩着卡门的一只手,巴克抓住卡门的另一只手腕。他看着表。
  “看,现在她已经去了。”他轻轻地说,眼睛盯着卡门。
  我看着卡门,我的卡门,她已经不再动了。
  “不,我还在。”卡门突然睁开眼睛小声地说。
  我没有被吓到,只是笑了。
  此后她没有再说话,她的呼吸在减慢,脉搏也在减慢。
  我看着卡门停止了呼吸。
  我抚摩着她的手,吻她的前额,感觉有泪水从我脸上滑了下来。
  “再见,我心爱的卡门。”我低声说。
  (李 潇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陪你到最后》一书,孙 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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