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场手袋的恋爱

他出现时，我正在和琪琪讨论手袋的问题。琪琪前几日买了一只Bvlgari的半圆袋，晚会上特地带来给我看。她向那男人招招手：“嗨，余天，有位佳人要介绍给你。”
　　我吓一大跳。
　　初夏，琪琪公司召开联谊晚会，据说十分鼓励员工带单身人士前往。琪琪当即打电话给我，并叮嘱我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因为她公司有许多钻石王老五。看在多年老同学的份上，今晚她下了决心要把我推销出去。
　　那男人趋近前来，微笑，露一口白而整齐的牙齿，令人羡煞，我想他一定可以去做牙膏广告。
　　“余天，本公司年轻有为的开发部经理。”
　　琪琪的玉手又朝我一指，面向余天：“喏，我们老同学中最有才华的一位。”
　　乍一听，我愣了愣，在桌下狠狠踩了琪琪一脚，脸上热辣辣的，还佯笑着朝余天举一举手中的红酒。琪琪很有本事，被我那样用力地踩了，也不呼痛，若无其事。
　　音乐骤响，是快乐的三步，渐渐有人挽手踏进舞池。琪琪朝他递个眼色，借口上洗手间溜走，余天站起来邀我。我一向不大精于跳舞，上了舞池，才发现，余天比我还要糟糕，也不知道他如何有胆量请我上去丢丑。
　　勉强舞到一半，偶然瞥见琪琪已端坐桌前，洋洋自得地笑看我们，一副大局已定的神色。
　　晚会散场，琪琪借口去见男友，故意把我撇下，算准了我和余天会有一场好戏。我暗地里骂她重色轻友，又未免感激她的一片苦心。幸好余天十分大方，拦了一辆的士送我回去。快要到家之际，我们交换了名片，他结结巴巴问我：“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吃个晚餐?”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也顺水推舟：“没问题。”
　　说完才想起琪琪曾教我女孩要矜持，即使心里万般愿意，也要推一推才答应，方显得身份高贵。看来我确实资质愚钝——孺子不可教也。她竟然在余天面前这般赞我，大概是认为我外表不足，以内涵来补，真正好笑。
　　余天穿了一件白底暗花的衬衫，在西餐厅朦胧的灯光下，暗花泛着光，像镀了银边一般。从对面望过去，他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子，笑起来颊上有浅浅酒窝，显得有几分害羞。这令我好感陡涨。
　　比起昨晚来，他的话要多些，但总是出乎我的意料。例如，他说我：“咦?这种大手袋，是师奶们用的，每天买菜购物，要个大袋子装。你还是个女孩子，花色活泼的小手袋才比较适合。”
　　简直不似他腼腆的风格，琪琪的话犹在耳边：余天很有品位，现在这样有品位的好男人不多，你要紧紧把握住。
　　我羞愧地将这只手袋压在背后。蓝白格子的餐布，镶细金边的碟子，摇曳的星状蜡烛，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悠扬钢琴声……仿佛都在昭示着他的品位。
　　这种品位后面隐藏的生活，应是优雅而富裕的，其实也是我这等人所渴望的目标。
　　我愿意为余天做出改变，不，伪装自己。
　　我们继续约会。
　　同时我亦开始留意手袋。琪琪是手袋迷，对手袋的款式、颜色和品牌兴趣狂热。以前她若找我逛街，我一定不耐烦，嫌她麻烦。一条街，每个手袋店都不放过，细细观看，讲价，陪她走到脚肿，回家后非得用热水泡上半个小时。
　　这次我却庆幸琪琪的爱好帮了我的大忙。两个人逛足几条街，也没人喊累，琪琪很高兴我的转变。
　　但她是为了自己，而我，是为余天。
　　了解之后，方明白每一款手袋都有它的性格——有棱有角的方形真皮袋似一柄出鞘的剑，微微地带着杀气，任你是何种女人，提上它，都要变得精明干练。
　　长至胯间的帆布休闲包，在随意和懒散之间，散发挡不住的青春朝气。金属链的小挎包配吊带缀花长裙、高跟鞋，烟视媚行，最适合夜晚赴约，似变了美丽公主的灰姑娘，午夜钟声一响，就要打回原形。
　　手袋的内里更值得研究，体贴的内袋，一格格分开，如果心事也能如此分门别类就好了。袋边上的拉链、钮扣将女人的隐私小心护住。朴实的手袋，也许里面别有洞天，足够藏住女人所有的秘密。那种小而精致的手袋，却大多是不实用的。
　　手袋原来也如人，外表与内里并不一致。
　　没多久，我有了许许多多的手袋，几乎是每一款衣裙就有一只手袋与之相配。幸好家里的衣橱够大，专门有一个柜子搁置。甫一拉开衣橱门，琳琅满目的手袋杀进眼里，真够开一个小型手袋店了。
　　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只被余天称做师奶式的大手袋，可以放一把折伞，一本书，几本杂志，我爱吃的零食……我想带在身上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能往里面放。
　　为了余天的那句话，这大手袋被冷落在门背后，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说起来，余天真算是一个有格调的男人，约会已有一段时间，我从来未见过他衣着不整、胡子拉碴的模样。
　　如果琪琪不说他是开发部经理，我一定要疑他为公关部经理，永远衣着得体，脸面整齐，身上飘着淡淡的香味，对流行时尚，比如我与他约会时所挎的手袋，每次都有独到的见解。
　　他邀我去过他的住处。令我赞叹，现代的男人远比女人要勤劳干净，余天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东西码得整整齐齐。一切都表明，这是一个爱干净到极点的男人。
　　我突然生了畏惧之心。
　　我不知道我们生活在一起会不会幸福。因为，我是一个懒惰的女孩，并且还以懒惰为荣。
　　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每天要花上许多时间去清扫房间，灰尘永远都落不完，这些时间可以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而懒惰与洁癖永远水火不相容。我可以预见到未来，如果有未来的话，我和余天会怎样争吵，然后疲倦，分手。如果结局这样，那还不如没有开始。
　　某个周末，余天说要呆在屋里研究方案。我心血来潮，夜半去探他。敲开门，见他神色大变，脸“刷”地红了半边，似欲扭转身去掩盖什么。即使迟钝如我，也感觉到了室内有异。
　　他让我进去，在沙发上稍坐片刻，自己却奔进卧室，“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这厅不似我上次来的模样，茶几上摊着当日报纸，报纸上又搁着一只瓷杯，瓷杯里有未喝完的咖啡印迹。沙发上扔了几本杂志，角落里有只汁水淋漓的白色快餐盒，像一个单身汉疏于打理的房间。他今晚怎么了?
　　我去敲他的卧室门，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里面走出一个陌生女人，我也毫不奇怪。
　　但他只是在里面叫：“等一会儿。”
　　我等了足足有五分钟，他才打开门来，还呼呼地有些气喘：“太乱了，我收拾了一下。”
　　朝里望了望，我并没见到女人，难道她会缩骨法?余天的床单皱纹丛生，有暧昧的痕迹和气味。我冷笑一声，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来，鼓起勇气把思考良久的话说出口：“余天，我们只做朋友吧。”
　　他搔搔头，长长地松一口气：“好。我实在太累了。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
　　我拾了手袋，那是一只Adidas的复古袋，正好配我身上这件领口有蕾丝花边的淑女装，想到为他买了那么多手袋，只为了讨他欢喜，心底就有些黯然。
　　“唔，你也看到了，这就是真实的我。我并不是你期望中的钻石王老五。是不是很失望?”他说什么?我吃惊地看着他。他继续说：“说实话，我对手袋一点兴趣都没有。琪琪教我如何与你寻找共同话题，她说你最喜欢的便是手袋。女人的手袋，与我何干?还费了我那么多精力。”
　　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我也没有兴趣。可为了你，我在手袋上面花尽心思……”
　　这时，我们都发现，喜欢手袋的只有琪琪一个。
　　除去时尚光鲜的表面，我和他原来都是懒人，我们爱把东西到处乱放，对食物、衣着没什么品位，只图一个舒服。
　　手袋之外，我们亦有不少爱好正在慢慢挖掘。比如他喜欢披头士，我喜欢许茹芸，但总归都是音乐。
　　夏天将尽，秋风乍起，我和余天已走得很近。闲余时间，不再去情调餐厅，只在他的“猪窝”里煮些粗茶淡饭，吃完后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聊天、看电视和读书，过着懒人的生活。
　　我想，我们是真的开始恋爱了。
（作者：珊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