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女孩(下)

…………………… 五
  
  从圣诞节到新年这期间,我没有做出任何找寻橙色女孩的努力。圣诞节的祥和气氛笼罩着一切。到了一月,我又开始行动。为了找到她的芳踪,我尝试了上百次,可一次也没成功。
  四月底的一天,我发现我的邮箱里有一张精美的明信片。那是星期六,我到胡姆勒去看望父母。也就是说,这张明信片没有寄往我宿舍所在的阿达姆斯图。但它确实是寄给我的。卡片上是一个童话般的橙树林,上面用大写字母写着:PATIO DE LOS NARANJOS,大意就是“橙园”——这点西班牙语我还看得懂。我把卡片翻过来。邮戳上的地点是“塞维拉”。明信片上只有一行字:我想你,你能再等一等吗?此外就什么也没写:既没有署名,也没有发信人地址。可卡片上绘着一张脸,那是她的脸。这画看来很像是一个艺术家的手笔,甚至是一个大艺术家。
  这张卡片令我深感幸福。我跑到我父母面前。他们当时都坐在花园里。我冲进去大声告诉他们:我要结婚。我解释说,我打算结婚了。
  橙色女孩已经暴露出,她知道我的名。可现在我才发现,她居然还知道我姓什么。这还不够,她虽在隐秘的“橙子国”里,竟然连我父母在胡姆勒的地址都一清二楚。这太妙了,反正这是一个绝妙的想像,不管人们怎样去解释这个谜,那都无关紧要。可难道这种感觉不是有些苦涩吗:她去了西班牙,事先对此却滴水不漏。
  接下来,我逃了几天学。我向父母借了一千克朗,买了一张飞往马德里的机票。到了马德里,我在一个老熟人的叔叔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便飞往塞维拉。到达塞维拉才半小时,我就已经漫步在橙园里了。可是,里面却没有橙色女孩。也许她只是到这个城市里来作短暂停留。但我想,她肯定会再来这里……
  我开始尽量理智地思索。我试图告诉自己,我不能指望,立即就遇见她,甚至在最初的几天都不可能。因此,我在园子里只呆了三个小时。离开橙园时,为了稳妥起见,我在园子中央的喷泉边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也想你。不,我一点也不能等了。”我在纸条上压了一块小石头。我没有署名。我甚至没有写明,这张条子是留给谁的。可我在纸上勾勒出了我的面孔。它跟我的样子绝不相似,可我相信,要是橙色女孩看了,一定能明白,上面画的是谁。她肯定会回到这里来。她肯定会回来收取邮件的。
  我把字条压在石头下,然后便来到城里。大约过了半小时,我猛然惊惶失措地想起,我可能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她曾说过:你要等半年,要是你能做到,我们下半年就可以天天相见。可是,我没有遵守规则,我没有能够坚持到半年。因此,我现在也就无法再要求她守诺:我们下半年天天相见。
  想到这里,我转身冲回橙园。可那张字条已经不见了。我无法肯定,是不是在她手里。毕竟,任何一个路过的游客都可能取走它。我无奈地看着我曾压在纸条上的那块小石头,纸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我不如干脆行动起来。我要去找她。
  
  …………………… 六
  
  我从一个广场走到另一个广场,却找不到橙色女孩。于是我来到一处咖啡园。我找到一个空位,它正好在一棵茂盛的橙树树阴下。这个广场是最美的,它叫阿莲查广场。如果橙色女孩的想法跟我一致,那她早晚都会上这儿来。我们曾在奥斯陆的一家咖啡馆邂逅,我们也曾在大教堂相逢。要是橙色女孩真的和我“心有灵犀”,那么,我们肯定会再次相遇。
  我于是决定,坐在这里等下去。这时才三点,我至少还可以在阿莲查广场度过八个小时。在我离开奥斯陆之前,我已在这附近的一所公寓里定了一间房。我必须在午夜之前返回房间,否则公寓的大门就要关闭。假如橙色女孩在这头一天的午夜之前,不出现在阿莲查广场,我也还要继续在广场上度过第二天。我要在这里等她,从清晨到黄昏。
  她来了!时间是七点半,我猛然看见,她就站在阿莲查广场。
  这一次,她当然没有穿她那件旧滑雪衫——塞维拉所在的安达卢西地区毕竟是亚热带气候。她穿的是一件童话般的连衣裙。它色泽鲜红,宛如烈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进行得相当迅速,橙色女孩看见了橙树下的我。她站在广场中央的大喷泉旁,先是直愣愣地望着我。足足有两秒钟,她仿佛已凝固在那里。接着,她便向我跑来,双手绕过我的脖子,喃喃地重复着:“让·奥拉夫!”
  她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她把双手放在我手里。她温暖地微笑着,或许有些激动,她的笑意真的很温暖。
  “你没有做到,”她说,“你该等我,你没有做到。”
  “是的,”我承认。
  我看着她。她还在微笑。我也努力地想要微笑,可我却笑不起来。
  她若有所思,然后说:“生活中,我们有时必须学会等待,在等待中有所思念。我给你写了那张卡片。我本想给你一点力量。你需要力量支撑你,为了继续等待和思念。”
  我感到自己的双肩在抽搐。“也就是说,我已经输了,”我喃喃地重复着。
  “反正你不听话,”她模棱两可地微笑着,“但是,事情也许还没到毫无希望的地步。”
  “什么意思呢?”
  “跟以前一样。问题在于,你有多少耐心。”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我说。
  她温柔地握着我的双手。她只是说:“你不明白什么呢,让·奥拉夫?”她在对我耳语,她吐气若兰。
  “那些规则,”我说,“我不懂那些规则。”
  于是,我们之间的长谈便由此开始。
  我心里堆满了许许多多的疑问,我想得到解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橙色女孩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父母的住址。于是,她用轻柔的声音问我:“让·奥拉夫……你难道真的想不起我了?”
  “你能给个提示词吗?”我请求她。
  她说:“胡姆勒。你这个笨蛋。”噢,胡姆勒。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那是我的出生地,我这一生都住在胡姆勒。上大学以后,也就是半年以前,我才开始住在阿达姆斯图。
  “或者伊利斯。”她又说。那差不多是同一个地方,胡姆勒过了就是伊利斯。
  “那么,科罗弗尔,你该想得起吧!”那也是附近的一个地方。小时候,我常常到科罗弗尔的公园里玩,那儿有灌木丛和成片的大树。我还记得,公园里还有沙箱和跷跷板。几年前,那里又添了些长椅。
  我又盯着橙色女孩看了看。我吓了一大跳,恍若刚从昏沉的催眠状态中遽然醒转。我使劲儿地攥着她的双手。刹那间,我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维萝尼卡!”我惊声叫道。
  她微笑着,欣喜的目光粲然生辉。
  
  …………………… 七
  
  那个有着褐色眼睛的女孩住在伊利斯。自从我们会走路,我们几乎就朝夕相伴。后来,我们在同一班里上小学。可是,过了上学后的第一个圣诞节,维萝尼卡就随她父母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当时,我们才七岁。也就是说,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至今已过了十二或者是十三年。
  当年,我们常常在位于科罗弗尔的那个公园的灌木和花丛间、椅子和树林间做游戏。
  “可你却没有认出我来,”这时,她说话了。不难听出,她对此仍然很失望,甚至几乎有些生气。我指着对面一棵橙树上停着的一只黄蝴蝶说:“我怎能认出一只蝶蛹,既然它早已变成了蝴蝶?”
  我仍有许多悬而未解的问题。我跟橙色女孩的相遇,几乎已令我变得疯疯癫癫的。
  “我们在奥斯陆邂逅。我们已见面三次。从那以后,我几乎别无所思。可你却突然消失。你飞走了。可以说,抓住你难于抓住一只蝴蝶。可是,我们的重逢,为什么必须要等六个月呢?”
  因为她想在塞维拉呆上半年,这是自然的。我也表示理解。可问题是,她为什么偏要在塞维拉住上这半年呢?她说:“我在这里的一个艺术学校学习。准确地说,是在一所绘画学校。我想,我必须完成这个学业,这对我太重要了。”
  我惊愕了:“可在圣诞前夕那次见面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行踪为何非要那么神秘兮兮的?”片刻间,她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她说:“我想,当时在电车上我就喜欢上你了。也许你可以说,是重新喜欢上,可现在跟当时已完全不同了。于是,我们后来又相见了。但我相信,我们必须分别半年,我们能够忍受这种分离。如果我们能对彼此有一份思念,这对我们或许都有好处。我的意思是,这样我们就不会仅仅出于过去的习惯而重新聚到一起来玩游戏。我想,你应该重新发现我。我以为,你会认出我来,就像我认出你一样。因此我才不想暴露我是谁。”
  我说:“那么,坐在白色丰田车里的那个男人是谁?”她笑了。她似乎想避开这个话题。于是她说:“你或许以为,我当时在扬斯托克水果市场上没有看见你?其实,我到那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你!”我不懂她的意思。她接着讲:“最初我们在有轨电车里相遇。之后我在城里到处乱转,结果发现了你经常光顾的那家咖啡馆。我以前从没上那儿去过。可有一天,我买了一本书,里面有西班牙画家魏拉斯贵支的作品。然后我就径直走进那家咖啡馆。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翻书,一边等候。”
  “等我?”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她几乎有点被激怒了:“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寻找?毕竟我也属于这个故事中的一部分。我绝不仅是一只应该被你捉住的蝴蝶。”
  此时,我不敢过细地究问那样的问题,我觉得它们太危险了。我便继续问:“那么,扬斯托克那次是怎么回事呢?”
  “我当时在想,让·奥拉夫在哪里呢?为了找我,他可能上哪儿去呢——如果他真心要找到我?我无法肯定,但我相信,你可能会到城里最大的水果市场上去寻找。我到那里时,也常常留意,看能否发现你。可我也到过别处找你。我去过科罗弗尔和胡姆勒。有一次我甚至跑到你父母家去了。他们一开门,我马上就后悔了。可事已至此,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对付下去了。我对他们谈了些关于我父母的房子和老猎场的事情——你或许还记得那些事情。我甚至不必说出我的名字。他们想请我进去坐坐。可我说,我没时间。我还告诉过他们我在塞维拉学习的事。”
  “可他们却啥也没告诉过我,”我说。
  她露出谜一般的微笑。她说:“是我请求他们,不要对你说起我。为了证明你不可以知道这事,我当时还不得不对他们编出了一个幌子……”
  我终于恍然大悟:我父母为何那么愿意把机票钱借给我了。我在上学期间忽然想飞往塞维拉,就为了找一个我在奥斯陆只见过三次的女孩。至于我这种贸然行动聪明与否,他们居然一句话也没有问。
  我换了个话题。“你以前去大教堂做过圣诞礼拜吗?”我问。她摇了摇头:“不,从来没有。你呢?”我也同样摇了摇头。她说:“那天下午,我两点钟就到了教堂。后来我又在城里转了转,我在等待另一个人。这一次你必定会出现。那是圣诞节,而且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
  沉默了片刻,我又拾起刚才中断的那截话头。我问:“那么,丰田车里的那个人是谁?”“是以前的一个朋友。我们在中学时同班。”我说,“可那些橙子呢?你想用它们做什么?是啊,你要那么多橙子干吗呢?”她看着我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我想画它们。我必须首先学会画橙子,然后才有可能来上塞维拉的绘画班。”
  “难道需要那么多?”
  “我必须画许许多多的橙子。是的,我就是要这样训练自己。”
  咖啡园打烊之后,我们依然久久地坐在那里。末了,我们终于站起来。这时,她拉着我朝我们旁边那棵橙树走去。到了树下,她说:“现在你可以吻我了,让·奥拉夫,因为我现在终于逮住你了。”
  我搂着她的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嘴唇。可她却说:“不,你必须真正地吻我!然后你必须抱着我。”
  我只有遵命。毕竟所有的规矩都是由橙色女孩一手制定的。我感觉,她的味道像香草,她的黑发有着柠檬的芬芳。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必费尽心机地四处寻找橙色女孩了——因为我已找到她。(完)
(作者:乔斯坦.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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