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第一天,父亲急着把他搜罗的有关我的信息告诉我:“那天碰到你初中的班主任,姓王的……”
“别跟我提她!在我求学的记忆里,她是最小肚鸡肠的一个,我好几次产生弃学的念头,都是因为她……”提起那位老师,我简直有点儿咬牙切齿。
父亲笑:“依我看你们俩是半斤八两,好老师固然不会让一个学生恨到这种地步,可一个肚里能撑船的高徒又怎能因愚师而积怨如此之久?”
细想和那个老师作对的时光——我们真的很像。她之所以说我个人英雄主义,是因为我从来就不把她放在眼里;我之所以不把她放在眼里,是因为她从来不像我希望的那样承认我很聪明……于是,面对一个要时刻维系自己尊严的老师,我在全校公开课上故意提问:什么是有色金属?整得她下不了台的一幕,是她终身难忘的奇耻;而面对一个狂妄骄傲的学生,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呵斥:你是不是觉得你聪明得连课都可以不听了?无疑是在我谁也不服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炸弹……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任何一个失误,都是她的胜利;她的任何一个疏忽,都是我的把柄——结果是,初中两年间,我的生活暗无天日;她呢?恐怕直到我毕业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若干年后,和一位在北大读过研究生的朋友闲聊,说起这位老师曾因我当堂指出她读错了字而气急败坏,她告诉我:“全国只有一个地方,你读了错字不会被嘲笑,那就是北大。”这话在我听来真如醍醐灌顶——
它让我体味到了真的清醒和谦卑:一个真正有学问的人自然明白,就算你再渊博,这世上也有你的盲区;也让我感受到了大的自信和辽阔:真有实力的人不靠鄙薄别人来抬高自己,对别人的鄙薄也不会动辄如芒刺在身,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不用花力气去证明——我和老师之所以打得如此难解难分的症结,原本是因为两个人都脆弱、狭隘、浅薄、幼稚,谁也不比谁更高级……
这才真正明白,恨在你的身上燃烧多久,就会把你和恨的人绑在一起多久,甚至像背着一座监狱,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你的障碍、你的束缚;一个怀恨在心的人总是认为自己恨得有理,恨得公正,因为他不可能恨一个他认为好的东西,但渐渐地,这恨就会把他占为己有,别以为宣泄仇恨和不屑的同时,可以撇清自己,其实,在恶语出口的那一刹那,被玷污的首先是自己。
人与人之间,一切都是因缘,与什么样的人相遇,只能说明你和什么人走在同一条路上。如果我说:人一定得爱自己。你一定会觉得是句废话,可仔细想想,爱自己也是件很吃力的事,很多时候,我们不一定明白怎样做才是更爱自己,就像初中时的我。
(作者:李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