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进行了4次选举,每次都选不出合适的村委会主任。但这个19岁大二女生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她以97.6%的高得票率,当选了村委会主任。但可以想见的是,这个女生的单纯、热情与农村的复杂现实,产生了强烈冲突。她动摇过,想过放弃,可最终她决心干下去。自打当选了村委会主任,白一彤的生活就转了个急弯。
几个月前,她还是一个穿着吊带裙,跟同学去照搞怪的大头照,爱喝可乐,天天喊减肥,设法逃古筝课的安康学院中文系专科班的大二学生。
如今,2009年2月13日,19岁的白一彤居然坐在陕西省清涧县高杰村不断掉墙皮的窑洞里,召集一群村委会成员“老头儿”开计生工作会议。
尽管以前她对“节育、生娃娃”一窍不通,新当选的村计生专干又是个识字不多、蹬三轮车的老实大汉,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在“男人中间”把活儿分派了下去。
严格地说,她不仅不懂“生娃娃”的事,竞选前,她甚至不知道村主任是干啥的,也区分不出麦子和韭菜。
是一个电话改变了一切。
2008年11月20日上午,她正在学校上课,父亲突然来了电话,说老家高杰村选了4次村主任,都因票数未过半没成功,她的户口还在村里,建议她回去竞选。她便一口应下了。
如今,在她借住的村民的窑洞里,她把仅有的贴着糖水橘子罐头标签的玻璃水杯让给记者,自己拿瓢喝水。她承认,她最初的动机有一部分是出于“好玩”。
但更深的动机是替她爷爷、奶奶还个心愿。她爷爷在村里很有威望,曾做过清涧县农业局副局长,一直记挂着村子的发展。她奶奶是村里的老裁缝,全村人都穿过她做的衣服。去年她奶奶死了,安葬时,很多村民说她“针眼儿活计好,心眼儿更好”。
于是,白一彤回了趟村。可进村后,这个在西安住着3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洗澡用浴缸、有私家车的城市“孔雀女”却惊呆了:村民吃水要走远路去背,整个冬天不能洗澡。红枣加工是村里的龙头产业,可连续5年,每户年均收入1000元,“连吃盐、用电、买卫生纸都不够”。
她受了刺激,回家后,她跟父亲商量怎样才能让村子发展起来,父亲提出了80条建议,她从中挑了10条。
2009年1月8日,高杰村再次召开选举大会推选候选人。白一彤本人没有到场,但仍以94.5%的得票率成为候选人之一。
1月14日,正式选举日。村民自发地放鞭炮、敲锣打鼓在村头欢迎她,树上挂着“白一彤加油”的条幅。高杰村461位选民参加了投票,是该村历年来参加选举人数最多的一次。
在选举现场,白一彤用古筝演奏了一段《沧海一声笑》,然后发表题为《打造黄河岸边第一村》的竞选演讲。她表示将在几年内带领父老乡亲做好10件大事,包括打深井解决群众吃水难问题,修建一条环山公路,发展红枣加工业,养殖业,建综合服务大楼,办农民科技培训学校等。另外,“春节前每户发放1000斤煤,让父老乡亲度过寒冷的冬天”。
白一彤最终以450票当选。她的竞争对手——另一位候选人,仅得了2票。村民笑话他:“自己投了一票,老婆投了一票。”
这个女孩的二伯白延平,是5家公司的董事长,他在清涧县开了一家红枣加工企业,还开了清涧县最大的商场。以前他不同意白一彤竞选村主任,觉得学生就该好好学习,可这个“见过大世面的老江湖”看完竞选现场,对白一彤说了一句话:“你下不来了!”
白一彤在村里住下了,她把电子琴、玩具,甚至网球拍都带进了窑洞。可她很快发现这些全用不上:房东很省电,电子琴她一次没弹;找不到场地,网球拍没开封。她也少了城里的“讲究”:一个星期不洗澡,头发油得一绺一绺的;面霜用完了,拿减肥的纤体乳擦脸……
白一彤上任后的“第一把火”,是开村运动会。她忙了11天。父亲和二伯成了她的“取款机”:二伯赞助了2000瓶饮料,还拉来电信、联通赞助奖品——尽管一等奖只是一把铁锹;父亲提供服装,光秧歌队的“黑毛驴”就上街买了好几趟。为了使主席台更好看、更贴近“发扬延安精神”的口号,父亲从6个窑洞“灰头土脸”地搬出5台纺车、3台织布机。
大年初三,全村1000多人,绝大多数人都参加了剥玉米棒、穿红枣串、猪八戒背媳妇抢南瓜、剪纸等项目,外乡也来了很多人,整个村学校操场足足“装”了5000多人。村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一天卖了1万元的“流水”。
大年初六,她又领着400多人上山修路,她的手都磨出了水泡。修路的大铲车,是她偷偷用1.5万元的压岁钱和私房钱租来的。
可“几把火”之后,这个满腔热情的女孩突然发现,村里的事务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简直就是“一团乱头发”。
白一彤接手工作一个月了,村上的账目还没有弄清楚,她越查越觉得老账是个“无底洞”。很多村民担心她刚上任就陷入矛盾,好心地提醒她:“以前的别管了。”可她坚持往下查,还下了狠话:“不行的话走法律程序。”
在处理人事关系的过程中,她也发现村里分好几派,喜欢“窝里斗”。她不停地在这几派人中间“和稀泥”,跟人家解释:“我是回来搞发展的,没有任何个人恩怨,不为任何人谋取利益,大家的心要拢到一块。”
村里环境差,白一彤成立了村环保大队。2月2日,她在带领环保大队工作时,因为拆除了违章建筑,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与镇政府的一名雇工发生冲突,还挨了对方的拳头。
而最让白一彤头疼的是,村民们懒散惯了,缺乏组织性。有一次筹备活动,她早上7点就到了村委会,高音喇叭喊了无数遍,快11点了,人还没来齐。她当时都快哭了:“村里人只听我一个人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我亲自上手才行。”
她突然想起大学的军训,军训增强了学生的纪律性。于是,她和村里的其他干部商量,准备在村里实施军事化管理。全村按地域分片,分成3个营,9个连,每个连再分几个班。这样,层层负责。她指挥营长,营长指挥连长,这样有什么事情很快就吩咐下去了。
可“村长变军长”的管理模式很快遭到网上的炮轰。事后,她解释:有些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这不是要求全村村民军训,这只是一种“上传下达”的捷径。
走在村里,没人叫她“主任”,因为辈分低,连村里的小孩都叫她“乐乐”(白一彤小名)。她也常常忘了自己大小也是个“官儿”,看到窑洞门口晒太阳打盹的老头,她会悄悄走近,捏捏老人的“山羊胡”,再跑开。
一个月下来,没人搞得清这个19岁村官的管理模式:做计生工作时,她装大人样;化解邻里矛盾时,她又耍“小女生样”,一口一个“老爷爷”喊得甜,还非赖着要两家人当众“手拉手”。
她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小名人,甚至外村的3个老书记不远数十里地来向她请教致富经,还聘她为“名誉村主任”。
如今,这个19岁的女村官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甚至有几天,早上她一睁眼,窑洞前已经停了好几台架着摄像机的车。
媒体记者们带来了尖锐的问题:竞选时给每户发1000斤煤是不是贿选?她解释:这些煤是她爸到榆林18家煤矿争取来的捐助。而且送煤是在她高票当选候选人之后,当时抢时间把煤送进山是担心下雪封山,煤运不进来,村民正急等着用煤。
媒体还追问她:何时能实现“黄河第一村”?建综合服务大楼、办农民培训学校是不是大忽悠?当村长是不是你父亲给你规划人生的第一步?村民投你的票,是不是因为你家族的关系?靠家族“化缘式”输血发展模式能走多远?她解释,有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比如修路。建综合服务楼,是3年以后的事,还有的是二三十年内的规划。“请给我时间和理解。”白一彤淡淡地说。
每天睡觉前,她都把手机挂在窑洞唯一有信号的大窗子上,电话一响,她就像壁虎一样贴上去,可她没等到一个朋友的祝福。即便情人节这天,晚上梦里也全是村里乱成麻的事儿。
2月14日,正当她以前的同学们成双成对地享受着都市中的爱情生活时,这个女娃却坐在一个离原本的生活无比遥远的山村窑洞里。“爱情离我很远,我没有男朋友,我的‘梦中情人’,是德国足球明星克洛泽。”她颇有些羞涩地说。
走在寂静的村里,她会把手机音乐打开,激扬的罗马尼亚国歌在空中飘开,她觉得浑身又来了劲。她身上米奇包包的企鹅挂饰随着她,一颠一颠的。
(一 鸣摘自《中国青年报》2009年2月18日,华商图片网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