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特别喜欢读张贴在我所住的小区里的“最低生活保障金申请报告”。
我喜欢读它,首先,因为它真实,不容许一点虚构和矫情。它不仅要经得起一级级的调查审核,还要接受公众监督,说假话是万万行不通的。
其次,它是一个窗口,让我们得以透视这个社会最底层人的生活状态。
尽管那是每月定期发放的一笔钱,对于生活拮据的人来说,这笔月月发放的钱,也不算个小数目,可并不是谁都能张得开口,不是谁都愿意去伸那个手。在同一个小区生活,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是让人家同情怜悯、恳求并接受别人施舍的人,脸上光彩吗?直得起腰吗?不是生活所迫,不是万不得已,谁能抹得下这个脸?
日前,小区居委会门前新贴出了一张布告,我细细地看了,上面写着:
“我叫张自卫(为讳其隐私故用化名),男,汉族,家住本小区19号楼5单元502室。今年48岁。1979年入伍,1983年赴老山前线。曾在又湿又冷、不见太阳、不通风的猫儿洞中,度过了漫长的183天,从秋末坚守到了春分。在猫儿洞中,我患上了严重的类风湿病。退伍后,我很长时间因病找不到工作,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后来,我常常在建筑工地当门房、当仓库保管员。我的风湿病时轻时重,工作时断时续。病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每逢下雨、阴天,便浑身疼痛难忍。因病无法找到正式的工作,一二十年来我到处打零工,生活没有保障。”
读到此处,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常在小区见到他,可从来没说过话。我们的小区很大,住着一千多户、四五千人,所以,在一个小区住了几十年,说不认识谁也很正常,不过大家彼此看着面熟。
那人说不出多大岁数,样子像四五十岁,也像五六十岁。他很瘦,几乎是瘦骨嶙峋;很高,总有一米八吧;面色蜡黄,发青发黑,说面有菜色,是很准确的。他头发略见花白,手中常握着根很沉很沉的梨木棍,那是当手杖用的。他走路时,两条腿像是打不了弯,直直地向前挪,手中的那根梨木棍在地上嗵嗵地响。
每碰到他,我就会想,贼一定怕他,虽说他一脸的病容。像,像是他。
“我32岁才结婚,妻子在生育后的第二年便下了岗,她所在的厂子不久也倒闭了。现在,那个厂已不知所终。她既要照顾我,又要带孩子,也没法找工作。我还有一个70多岁的瘫在床上的老娘。
“儿子在上中学,不但学费昂贵,而且各种收费没完没了。放寒假,学校要学生补课,一个月450元,全班学生没一个敢不补。我儿子学习成绩一般,一个班56个学生,就他一个不补,行吗?为了这,我儿子闹着不上学了。可我能让他不上学吗?他不上学干什么?到建筑工地当民工?我再难也不能让儿子辍学。
“日子过得实在太难太难,特此申请最低生活保障,请审查。2009年5月19日。”
读了此文,我的心里难过了许久,郁闷了多日。写了此文,能为他们说几句话,心里好了许多。
(陈 伟摘自《工人日报》2009年5月27日,刘春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