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的记忆

从小到大读过不少书，但对其中一本书印象独深，这是一本厚厚的用红色塑料皮包装的书，上面烫着六个陷进去的字—《赤脚医生手册》。
　　《赤脚医生手册》不是学生读物，可我们这帮初一学生像得了至宝，捧在手里既兴奋又紧张，生怕被同学夺走，更怕被老师发现。得到阅读权的同学一般都躲远远的，不让其他人尾随，在僻静一角迅速翻阅，没几分钟就逃回来了，男同学很激动，脸涨得通红地说：“难为情死了！”看过书的女同学则是满脸绯红呼吸急促低头快走一言不发。大家表情复杂，有同学还有些尴尬和愤怒地说：“下流、流氓！”然后赶紧将书甩给下一位同学。这些奇怪表情让旁边还没轮到阅读的同学莫名其妙，就追问看过书的同学，结果或者笑而不答，或者摇头躲避，都不肯说，这样就更增添了神秘感，吊足大家的胃口。
　　这本《赤脚医生手册》是Z同学从当时做赤脚医生的叔叔那里偷出来后拿到学校的。有一天他翻了那书，看到书中有张画上画着自己身上的性器官，还有女人的性器官，吓了一大跳，立即合上书逃掉了。
　　这天下午同学们上课时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老师几次点名走神的同学，还用板擦敲了桌子，提醒同学集中注意力听课，但效果不明显。我猜想他们一定被那本神秘的书吸引住了。
　　终于等到放晚自习了，我与Z同学商量，用一支圆珠笔换《赤脚医生手册》一个晚上，Z同学勉强同意了，我就将书带回家里阅读。
　　那天吃过晚饭，我就很自觉地去房间里做作业了，将门闩插上时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我先粗略地翻阅了《赤脚医生手册》，里面内容很多，从常见的咳嗽、呕吐到复杂的心脑血管疾病和癌症；从灭蚊、灭蝇的防病知识到核武、生化武器的防护；从针灸、草药到常用西药，无所不有，简直是一本“全科医疗医药”宝典。这些内容我都不感兴趣。当我翻到“生理卫生”章节时，我也心狂跳脸发烫了，我第一次看到了男人和女人生殖器官的图画，这种内容在当时是看不到的，也是不能看更不能说的，否则就成流氓了。我赶紧将书藏入书包，听外面是否有人进来，我很紧张，害怕自己会成为流氓。于是我开始埋头写作业，想平静自己翻腾的情绪，可是平静不了，心思全在那书上了。
　　终于抵挡不住诱惑，重新拿出书阅读，我看到了关于青春期生理、心理变化，男人、女人生殖器构造及功能的描写，还有男人精子的生成、女人月经的来历、健康的性生活、精子与卵子结合的后果……我的脸烫得快淌汗了，可是心里已经从紧张过渡到了吸引和投入，我好像在密不透风的墙壁上凿开了一个洞，窥视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老师从未讲过，其他书上没读到过，大人们总是躲躲闪闪。
　　《赤脚医生手册》第二天继续在同学中传阅。仅仅过去了一夜，看过书的同学好像成熟了许多，他们不再对这本书躲躲藏藏，开始悄悄议论书里的内容。还有一些奇怪的变化：有些男同学原来对女同学很淡漠，现在说上话了；有些原来有交流的男女同学却突然变得陌生和疏远了。
　　书传到女同学S手里时已经是第二节下课了。S同学课间休息没离开课桌，她将书藏在放书包的位子里，将头埋在桌面上看。上课铃响的时候，我看见S同学趴在桌子上哭，哭得肩膀耸动，同学们惊奇地望着她，不知道她为何而哭。这事惊动了老师，后来又惊动了校长，我们都被叫去调查谈话，接受批评教育。再后来，看过此书的同学被批评警告，Z同学在全校早操会上被点名批评。
　　这件事早已和当时那个年代一起成为了一段历史，我们这帮同学也都人到中年。可是，关于一本书的记忆是抹不去的。据说当时《赤脚医生手册》的出版者的初衷是为了普及基础医疗医药知识，为乡村赤脚医生提供一本工具用书，没想到这本书当年还悄悄满足了整整一代人的另一种需求。
　　（于燕摘自2008年10月26日
　　《南湖晚报》，洪钟奇图）
（作者：叶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