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每一根发丝都是我的,包括你的灵魂。
一
洛,今夜月亮和7年前一样的圆,一样的红,一样的惆怅。
我坐在这里织一副红手套,就是你喜欢戴的那种手套,如今我终于学会了织手套,可是,你已经离我这样远,远到不可触摸。
顾洛,你也在想我吗?
7年,7年有多远?
那时,那时我是一个不良少女,我穿着打无数个洞的牛仔裤,然后短发蓬蓬着,骑着一辆二手摩托车,穿过那些乱乱的小胡同,我撞倒了你。你衣着干净,有明朗的笑容,我们就那样擦肩而过。
可是,我记得你的笑容,你的笑容是有温度,亦有颜色的,那温度应该是37度,那笑容应该是蓝色的,对吗?
你给我留下惊鸿一瞥的印象,可我仍然抽烟喝酒,泡在网吧里,整夜整夜挂在网上,那时我的网络游戏技术超一流。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
19岁的我,正夹着一支烟,寂寞地泡在网上,我没有考上大学,一直到处流浪。
已经是半夜,你在电脑前加班,你是第一次出差来到成都,这个城市到处充满了散淡的味道,你说你喜欢这个城市,也喜欢这个城市辣椒一样麻辣的女孩子。
我麻辣么?我问你。
你点点头,辣,不然,不会撞了我就跑了。
是从那天起我们成了朋友。
我带你去成都的大街小巷,你如此斯文的人坐在我的摩托车后面。你去采访,我跟在你后面,静静地不说一句话。原来,你这样才华横溢,我看到报纸上你的名字时,心会怦怦地跳,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可是,我不说。
我知道你出身名门,父母是北京的资深记者,我还知道,你姑姑和小姨都在国外,你随时可以走,我还知道,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因为你如此俊朗,而且如此优雅,眼神里,带着喜悦的美好和清澈,顾洛,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清澈的眼神,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你从成都走后,我开始陷入疯狂的思念,我想念你做的排骨小揪面,你做的小揪面这样好吃,在我住的简陋房子里,你穿着白衬衣,为我做,我在旁边站着看着你,黯然神伤。
其实,我很想从后面抱住你。
很想就这样站着看你,一生一世。
可我知道,我是这样尘埃中的一朵花,一直低着头,你毕业于南开,而我只上到高二,你有这样好的家世,而我父母早早离异,我从成都附近的小镇来到这里。
我与你,隔着山与海。
还隔着时光和世界。
二
你说半个月后再回来,还在成都有个采访,我却等不及了。你只走了7天,可是,我却过了7年。
接到你电话时,你问我,猜猜我在哪里?
广州。我说。你说过的,要回广州做一个汇报,然后才能回来。
不,绵绵,我在成都,在离你十米之外的地方。
我开门,扑过去,看到提着包的你,我愣了,傻了,我以为我不会哭了,但眼泪刹那间就充满了我的眼睛,你走过来,抓起我的手,然后我们往前走着。
在门边,在那棵老槐树下,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绵绵,你轻轻地叫我的名字,贴近我的耳朵说,我想——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刹那间,我只觉得心似二月冰河解冻,又似四月杨花轻飞,我小声地说,你能再说一遍么?
你又重复了一遍,并轻轻地拥我在怀里说,绵绵,从明天起,做个快乐的女孩,阳光,明媚,干净,清澈,可以吗?
我努力地点头,是的,是的,顾洛,为了你,一切都可以。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看着窗外的红月亮,我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有一种久远的温暖,是浓烈的酒,醉到让我不能醒。你的呼唤是清晨小鸟的叫,这样的动人,这样的让人心酸。
而初恋的颜色是这样蓝,蓝到让我目眩。
从此,我穿裙子,从此,我不再往胳膊上烫洞,从此,我开始惦记想念一个人,学着做各式各样的小吃,从此,我开始爱。
三
我记得秋天的成都这样美。顾洛,你据理力争,终于做了成都记者站的记者,我们天天手挽着手去菜市场,我穿着朴素,学会做各种成都小吃,每次都把你辣出眼泪来。
那些天,我一直握着你的手,生怕一撒开就成了空。我一次次地问你,亲爱的,你爱我吗?有多爱?如此反复,以至于我觉得十分俗气了。
我听了你的话,到一个小小公司里做文秘,没事的时候,我就挂在网上写一些诗歌,那些诗歌,其实我全是写给你的。
亲爱的
没有比你更美好的事物了
你的每一根发丝都是我的
包括你的灵魂
亲爱的
我在你的心里种下了十万亩玫瑰
是的,我不止一次地说过,离开你,我活不了。我是一条鱼,而你是我的水。
记得你带我去北京,我见到你的父母。
他们对我有微辞,虽然我看起来如此老实如此稳妥。他们问我毕业于哪个大学,你支支吾吾,亲爱的,我不想这样欺骗他们一辈子,于是我说,我只上到高二。
我看到他们惊讶的眼神。
接着,他们看到我曾经的刺青,出于愤怒,他们拂袖而去。
那些天,你一直表现得自己是个好儿子,努力逗父母开心,可是,他们仍然不喜欢我,他们说,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种不祥的东西,她是有巫气的。
我偷偷地离开了北京,离开了你,是的,如果我爱你,我就会选择放弃,我不愿意你因为我而背负这样重的压力。
那些日子,我一个人搬家,从我们住的地方,搬到成都的边远小区。
亲爱的,我以为自此我可以忘记你。但是夜夜你入梦而来。
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曾说过要织一副手套给你,成都的冬天这样冷,冷到心里全是凉的,可我只织了一半,然后春天就来了,然后,我就离开了你。
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那时,我窝在家里写一些稿子,那台二手电脑常常死机,我一边写一边掉眼泪,大部分文字是我在怀念你,是的,相思无处不在,我想你的时候,会趴在键盘上休息一会儿,那时,键盘里会有眼泪,后来,我发现键盘都湿了,那是我的眼泪。
我并不知道你在找我。
有一次坐出租车,我听到电台里在呼唤我的名字,有人说,绵绵,你在哪里,请你出来,不然,顾洛心里的十万亩玫瑰就会瞬间枯萎。
为这一句话,我忽然哽咽。
我给你打了电话。
虽然我没有出声,可是,你仅凭一声轻微的叹息就听出了我,你说,绵绵,绵绵,绵绵!
四
你跪求了父母,他们终于答应了我们,我们又在一起了。
你调回广州做记者,我什么也没有说,打点了简单的行李就跟你走了,我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家。
在广州,我们住在阴暗潮湿的一楼,冬天时,又清又冷,我不喜欢广州,但因为你,我渐渐学会习惯这个城市。
可是,我渐渐地闻到你身上陌生的香水味道,因为我是从来不用香水的女子。
沉默如我,不肯去问。直到有一天,你说,绵绵,我没有感觉了,不爱了。
“不爱了”三个字很清晰。你说,哭吧绵绵,你哭出来我会好受一些。我没有哭。你让我打你,抽你耳光,我亦没有。我收拾了行李,买了三折的机票回成都。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你,挥手自兹去,去去泛亲爱,我们的爱情,这样如一场烟花,慢慢散了。
我试图恨你,可竟然不能。这是我的悲哀。
很多报纸邀请我开了专栏,我用自己的文字,为自己买了一所小小的房子,从此,我过布衣素食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你的父母。
他们站在我的门外。
阿姨,我低声叫着。
他们抱住我哭了,骂我傻孩子,他们告诉我,3年前,你得了地中海血液病,和你姐姐小时候一样的病,只不过,你比她晚发10年,你知道不久后就要离开我,所以,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洒莫名的香水。
是的,那一切只是一场骗局。
3年之后,我这才知道,你不仅与我隔着距离,你与我隔的是阴阳。
我开始织这副7年前的手套,我织得很细心,我知道天堂很冷,如果戴上它,你一定会暖一些。
(卢芳芳摘自2009年10月6日
《家庭主妇报》)
(作者:雪小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