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给我水晶鞋

美宁回国,约我见面。
  
  合上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手颤得厉害。她回来了,是不是你也回来了呢?我们的见面竟然隔着7个年头,物是人非,是老了,旧了,也淡了。
  但是,我还那么清晰地记得你,记得你琥珀色的眼睛,还有那些干净如碎汞样的时光。
  
  阳光把空气晒得很暖
  
  是九月,我穿着有些皱的裙子,提着行李磕磕碰碰地走在武大的校园。然后,我被自己的鞋带绊了一下,就直直地扑
  下去。我狼狈的样子惹得路人都笑了,只有你停了下来,帮我捡一地的行李。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的青春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的,其实那天的天空很阴,可我总觉得那么多的阳光,把空气晒得暖暖的。
  我们会在食堂碰到,我本来在你前面的,可我跑到了你后面那一列,这样我可以多看你一会儿。我还记得那一天,因为慌乱我把“二两”米饭说成了“二斤”,打饭的师傅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
  我们亦会在图书馆遇见,我在你的左边,或在你的右边,我会拿起你刚刚翻过的书,因为那上面还留着你的温度。你看书的时候很专心,从来不会抬头四下里张望。其实,只要你抬头,看一眼,就一眼,你就能看见我望着你。
  有次听到你的同学喊你的名字,许文安。许文安,许文安,你的名字这么干净,像一株竹,翠绿挺拔。我总在心里念,绕来绕去,如丝茧裹得结实。
  是大一,同学们纷纷加入社团,美宁问我想学什么,她一口气报了舞蹈、话剧、吉他几个社团。她拿来一沓的宣传资料,然后我在众多的资料里一眼就看到了你的名字,原来你是摄影社的社长。我哆嗦地拿着这张纸说,摄影,学摄影。
  
  你是王子,但我不是灰姑娘
  
  美宁第一次见你,是在我们去外景拍摄的时候,你跟我们说焦距,然后美宁就拍在我的肩膀上。她说,钟夕,原来你喜欢摄影呀!
  虽然她在跟我说话,可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你的身上。我那么敏感,一下就察觉出了。本来要去上舞蹈课的美宁就临时决定听你的课,她穿着宝蓝色的裙,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在我的面前晃呀晃,晃得我心里难受。
  美宁和你谈得很好,到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和你谈好,做你下一个片子的女主角。我真的很嫉妒美宁,嫉妒她的张扬、活泼和人来熟。
  我的性格是阴郁了些,即使很想和你说话,也总会选择站在所有人的背后,透过那些逼仄的空隙,望向你。
  你如王子一样美好,而我,不会是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
  
  那么近,那么远
  
  新年舞会,美宁拽着我去。那样的场合,根本不适合我,美宁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地挑着衣服。她身姿摇曳,像个女妖。
  我握着笔,然后看见本子上大片的墨迹,有眼泪漫染下去。
  我到底还是去了,也许是想看看你,想在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与你一起度过。人很多,你看见我们的时候,很欢喜。你挤开人群向我们走来,而我,被人群推来推去,只是那么近的距离,可怎么到你的身边就那么难呢?
  你说去跳舞,伸出手来。我不确定你的手是伸向我,还是美宁,但我还来不及迟疑,美宁的手,就握住了你的手。
  那个舞会,我再也没有走近过你。因为你一直在和美宁跳舞,你们配合得那么默契,那么妥帖,你们的笑容,在月色下,熠熠生辉。而我,只是黯然地望着你们。
  美宁跑来加入我们的社团,心照不宣地,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你。她对你那么直接,她用你用过的杯子和毛巾,她在你的身边叽里咕噜地说话,轻快而热烈。我总是犯错,我学得很慢,我把片子剪得乱七八糟,把音响合成弄得古里古怪……连美宁都说我笨,可是你却耐心地告诉我,该怎样,怎样。
  我这样笨拙的人,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让你和我说话,只是说话。
  
  药在我的嘴里,很甜
  
  为了考研,你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我总是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去你家。钥匙被你放在花台下,我见过好几次你放那里,后来你去上课的时候,我就偷拿了出来。
  每次去,你的房间都乱着,好几次我差点被你撞上。我听见了你的脚步声,你的脚步声我一下就能分辨出来,我赶紧躲到了阳台,然后慌不择路跳到隔壁的阳台。
  有一次我还听见了敲门声,我吓得不敢出声。翻过阳台去的时候,我看见了美宁,你正好回来,遇到她。我听见你问美宁是不是她在帮你收拾房间,美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我想,就让这个误会,继续误会吧。
  后来你病了,是因为熬夜肺结核发作了,美宁说这个病要养。我就为你熬药,那些药是我去找医生开的。三碗水熬成一碗,盛出来的时候,我会小小地喝一口,药很苦,但在我嘴里,都是甜。我在想,这碗药里有我的味道了。
  我拜托你隔壁房间的男生,让他替我送药给你,但不许告诉你我是谁。因为总是翻到他家的阳台,所以我和他竟然熟悉了起来。他帮我送药,再后来,我翻到他家的时候,他会在阳台上放一个板凳给我。他是一个好人。
  
  汹涌的难过,我呼喊不出
  
  因为生病,你研究生考试落榜了。那个时候你面对的是两条路,要么工作,要么出国。你想要继续深造,但如果再复习一年考研不确定性也很大,因此只有出国了。
  宾州州立大学给你发了入学通知。那天你请我们吃饭,这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但好几个人哭了。我们突然就看到了分离,原来分离是这样措手不及的一件事。美宁喝了很多的酒,她的眼泪蹭到了你的衣服上,她捧起你的脸,吧嗒吧嗒地亲了过去。
  所有人都在欢呼,拍手,尖叫。
  我的难过,很汹涌。
  我从来没有想过得到你,真的。我的爱很卑微,卑微到尘埃里,也开不出一朵花来。我知道你的世界很宽广,知道你的人生很开阔,知道我不是适合你的伴侣,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可我的心,却灰暗极了。
  
  青草的气息,那么繁盛
  
  去图书馆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四下里,大家都纷乱地跑了起来,找着避雨的地方。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雨里,迷雾茫茫的雨中,我看见你朝我奔了过来。
  你的步伐那么稳,那么快。
  你脱下外套遮到我的头顶,我的头顶就晴朗一片了。你说,钟夕你去哪儿?
  我跟你说,我要去图书馆,你说你正好要去那里。
  你走得很慢,好像生怕走快了,我就会摔倒。
  那是我们最接近的一次,你的身上有青草的气息,你的笑容盛开得如太阳花。我觉得幸福,很幸福,这样的幸福,让我的欢喜喘不过气来。可是幸福,很短。只是从二教到图书馆的距离。
  你走后,我还在这个学校待了一年。你比我们高一届,我再也没有去过摄影社团,我真的对摄影没有喜好。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有一天,我经过二教的时候,看见管理员那里放着一把伞。天堂伞,浅蓝的,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你的伞,伞骨架那里的一枚杆有些滑,我用一根红绳绑住了。我对管理员说,我认得伞的主人,我可以还。
  管理员嘟囔了一句,那个男孩真是奇怪,明明带着伞,却把伞留在这里,一头冲进了雨里。
  那一天,我就站在那里,站在窗户的下面,茫然地淋在雨里。
  
  有时拥有,有时放手
  
  你到宾州后,给我写了一封信。你说原来宾州大学有这么多的松鼠和野兔,它们还不怕人,可好玩儿了。你在信的最后一句对我说,这里的天气很适合你,我会给你寄申请表。
  我在夜里哭了许久,眼泪湿来湿去,像不停的雨。
  我给你回信,我说,我不去了,我男朋友说他会让我养一只松鼠。
  后来,我们就没有音讯。两年后,美宁去了宾州。她在校友录上发照片,你们的结婚照。你们真的很般配。
  校友录上总会有你的消息,因为美宁会在上面发消息。你们有了个儿子,你们开了一家公司,夫唱妇随。
  我渐渐地不再那么地想你了,不再因你而心痛了。
  朝阳说等我们有钱了,就带我去美国旅游。朝阳就是那个曾经住你隔壁的男孩,他知道我对你所有的感情,可他说,他爱我。
  他爱我平凡的脸,爱我忧郁的性格,还爱我,有些跛的右腿。我的右腿,你是知道的,比左腿短了一寸,所以我总是会摔倒。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已经习惯了我的命运,习惯了这样残缺的自己,是遇到你之后,我开始责怪,责怪自己的身体,责怪自己少了一寸的腿。
  我知道我的步子太慢了,我只能缓慢地走,轻轻地走,而你的世界是需要跑的,我不想要牵绊你,不想你为了迁就我的步子而慢下来,所以你走,我不留。
  我知道有时候爱是拥有,但有时候,爱就是放手。我们只能,隔着大海,静默以对。
  (梁衍军摘自《女友·校园》
  2009年第1期,梁毅图)
(作者:梅 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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