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去。我疯了般拼命地想追上去,可两条腿又酸又软,一步也迈不出。我在冷汗淋漓中醒了,满脸冰凉,枕巾被泪水浸湿一片。黑暗中我用被子裹紧自己,却仍然感到内心里袭来的阵阵寒意……
妈妈离开我们整整17年了。
17年前的那个夜晚,阴郁灰暗的气氛笼罩着我们的家。
妈妈静静地躺在床上,惨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只有凑近才能看到鼻翼轻微的起伏,让人感到妈妈最后一缕游丝还在。
要失去妈妈的恐惧使我一直顽固地守在妈妈身旁,谁也拉不开。妈妈生命的尽头让我揪心地痛。我不敢想象以后没有妈妈的情景。恨自己没有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辛酸地离去。我不知道该向谁祷告,妈妈的病才能好起来,只要我有妈妈,要我做什么都行,宁愿她的病全给了我。
夜深人静,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困倦,痴痴地等候……
我把妈妈骨瘦如柴的双手放在身上,泪眼婆娑地望着,就是这双手,在爸爸殉职后把我和姐姐含辛茹苦地养大。
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妈妈心急火燎地望着躺在床上睁不开双眼的我和姐姐。我俩已经两天高烧不退,滴食未进。姐姐烧得鼻口出血,我昏昏迷迷地就是睡。附近的小医院是医不好了,妈妈决定去离家一站多地远的一家大医院治疗。那时交通很不方便,家与医院之间没有公交车,更没有出租车,妈妈只好背起病更重的姐姐,先去了医院。
妈妈带姐姐看病回来已是疲惫不堪,当再背起我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我也感到了妈妈身子在微微地发颤。
路面被冰雪封得严严实实,一个人行走也需要小心翼翼。不知道走了多远,恍惚中感觉到妈妈一颠一簸,趔趔趄趄……突然,妈妈脚下一滑,“砰”的一声,向前跄倒在地。这时,妈妈两只手仍然死死地抓握着我的两腿,脸贴着地面上的冰雪,双膝着地支撑身体。这个姿势半天没有动一动。我惶恐地从妈妈的背上爬下来,旁边的行人已赶过来搀扶起妈妈。接着她便狠命地背过我来,一步一步挨到了医院。
自从没有了父亲,妈妈就更在乎奶奶。奶奶肺癌晚期住院,妈妈放下我们姐俩,整日去护理。
有一次,妈妈正一勺一勺地给奶奶喂饭,突然,奶奶控制不住,胃里的东西一口全喷射出来,溅了妈妈满身满脸,那种怪异难闻的气味,充满了整个病房。奶奶眼里充满了愧疚,慌忙抓起身边的毛巾要擦掉妈妈脸上的脏东西。妈妈赶紧阻止,微笑着说:妈,没事的,换下衣服就行了。边说边轻轻地扶着奶奶躺下,擦拭干净奶奶嘴角、身上、被子上的脏物,然后才去清洗自己。不了解情况的同房病人对奶奶说:“你真有福气,生了这么个漂亮孝顺的闺女。”
父亲去世后,随着我们长大,花销也增多,家里经济上也越来越拮据。光靠妈妈的工资早已不够。妈妈不得不在工作之外,再找份儿活干,给针织厂干外件,缝合织成的细绒衣领口。
我们常常在半夜醒来,看见坐在灯光下的妈妈瘦弱的身影。我们不知道她每天什么时候才能睡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床。清晨我们睁眼醒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就这样,妈妈带着我们艰辛地度过了几个春秋。庭院的丁香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啥时妈妈的胃开始常常作痛,有时疼得大汗淋漓。
在姨妈和我们姐妹的催促下,妈妈终于同意去医院。结果是胃癌,晚期。不能治了。一听到不能治了。我吓得哭出了声。妈妈什么都没再问,从我衣服兜里掏出了化验报告和诊断书,平静地对我说:“走吧,回家去。”
妈妈没有动用准备留给我们姐妹以后读书生活用的爸爸的抚恤金,坚持在家养病。任何药也不服用。胃疼起来,浑身冷汗,腰也直不起来。但是在我们面前无论怎么疼,她都咬紧牙挺着,竭力露出轻松的样子。那天,我们都不在家。妈妈的胃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忍受不住,她就把头向墙上撞,刚巧被才回来的我撞见。我冲过去拉住妈妈,放声大哭起来。从那以后,妈妈更小心了,只有在她确定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尽情地释放病魔给她带来的痛苦。
妈妈一直拒绝治疗,她说已经没人能医得好,任凭疾病折磨自己。
一天夜里,我被突然的一种声响惊醒,睁开的双眼,眼前的情景把我惊呆了:妈妈在横在窗户上方的暖气管上拴了根绳子,做好了圈,头已经伸进去了。虚弱的妈妈碰倒了窗台上的饼干盒子,发出的响声,惊醒了我和姐姐。我们疯了似的冲上去,一人抱着妈妈,一人解绳扣,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妈妈抱到床上。此时,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她喘息着说:“妈妈不能再连累你们了,我什么都不能做了。”我和姐姐泣不成声……
那夜之后,生怕妈妈再做什么,我决定夜里不再睡觉。为了使自己不犯困,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偷偷找来了妈妈做针线活用的小缝衣针,一犯困就用针扎腿。就这样,一夜在迷迷糊糊中熬过。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和姐姐放学回家,远远地就看见我们大院门口站着好多人,我们预感到不妙,撒腿就往家跑。
屋里已经挤了些人,姨妈眼睛红肿着。我急忙俯身凑到妈妈跟前,边哭边问:“妈妈你怎么啦?”妈妈眼泪顺着眼角淌了出来,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费力地抬起不听使唤的胳膊,颤抖着把骨瘦如柴的手向我脸伸来,我抓住妈妈的手,帮着放在我的脸上,眼泪滚了下来。泪水把妈妈的手弄湿了。当我松手想给她擦拭时,妈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小手,久久不松开,直到姐姐唤她。
次日凌晨两点,妈妈告别了人世,那一刻,我的心碎了,没有了痛,没有了泪,只觉得浑身冰冷冰冷,从心里冷到外,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我僵直地倒在了妈妈的身旁,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睁开……
外面的风在呼呼地悲鸣,沙沙的树叶在低低地呜咽。是为妈妈?我想是的。
那一年,妈妈39岁。
(陆飞摘自《北方文学》
2008年第12期,王惟朕图)
(作者:小 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