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师面对面

2006年盛夏，《我的人生感悟》一书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时，我就有一种冲动，一定要再策划一本季老的书。几经琢磨，我发现季老还没有一部完整讲述自己一生经历的书。于是，征得先生同意后，我决定编一部《季羡林自述：我这一生》。
　　今年春节后，书稿即将编辑完成。为了给图书封面选一张合适的照片，季老助手杨锐老师邀我前往解放军总医院。
　　3月7日下午，我准时赴约。
　　先生坐在明亮宽敞的房间里等我，精神非常好，我们很随意地聊起了天。先生学识渊博，温和谦逊，谈话中时时流露出一位世纪老人对年轻人的关心，以及对祖国的热爱之情，令人不能不为之动容。现摘录几段，与大家一起分享。
　　编辑：季老,您身体还好吗？眼睛怎么样？
　　季羡林：身体还可以。眼睛就是老流泪，没办法，老年人难免的。
　　编辑：听说您以前睡眠不太好，现在怎么样？
　　季羡林:反正得老吃安眠药。
　　编辑：老吃安眠药对身体有影响吗？
　　季羡林:没事，我已经吃了80年了。顾颉刚吃了70年（笑）。
　　编辑:季老，您这一生可谓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您怎么看待自己这一生？
　　季羡林:我出生在清朝末年，经历了几个朝代……到了今天，取得这样的成就，满足了！咱们现在的国家，经济发展了，从上到下有一种向上的精神……我给年轻人的一句话就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是身在福中能知福。当然，我的风风雨雨100年，他们没有，而且不可能有了。他们是有福之人……
　　编辑:许多读者看了您的文章,觉得您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
　　季羡林:这话不假。我对小猫小狗都有感情。我的主张是，没有真情不要写文章。假装真情不行，必须是发自内心的。你连自己都不信，怎么感动别人呢？
　　编辑：现在的大学生,上学时很难,毕业后找工作也很不容易。
　　季羡林：我毕业以后就回山东了。那时候毕业即失业。我找工作也很困难。我在清华念的是西洋文学，我的母校济南高中让我去教国文，我是骑虎难下。不接受吧，就没有工作；接受吧，我又不是研究国文的，就写过几篇文章。他们认为我是一个作家，最后只好接受。当然，我教国文也不是说没有基础，我念中学的时候,正谊中学有一个老师，叫徐金台，研究国学的，他自己办了一个学习班，教古文，我的《左传》、《史记》等古文知识都是这个老师教的。
　　编辑：季老，您知道中国青年出版社吗？
　　季羡林：当然知道了，鼎鼎大名。
　　编辑：我们社是1926年成立的，新中国成立前叫开明书店。
　　季羡林：青年出版社是继承开明的传统呀！这我还不知道。开明我知道，那时好像有几个书店,商务、中华，然后就是开明。在我的脑子里就这三个大书店。开明书店很正派，邪门歪道的东西不出，是“文坛灯笼树”，解放前有这么个说法。
　　编辑:您和开明书店有交往吗？
　　季羡林:没有。当时济南好像没有开明书店。不过我知道，鲁迅和开明打交道不少。鲁迅当时就是靠稿费维持生活……
　　编辑：季老给我们出版社提一点希望吧。
　　季羡林：（笑）越办越好！
　　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知不觉就溜走了。先生的爱国情怀、治学精神、淳厚品格深深打动着我……考虑到季老又该“听”报了（每天杨锐老师都在此时给先生读报纸），我不得不结束了这次愉快而难忘的谈话。之后，在杨老师的帮助下，我在几大厚本季老的影集中，找出了一张自己比较满意的先生照片，起身告辞。
　　走到病房门口,我又不舍地回了一下头,先生正微笑着向我挥手告别,我心中又一阵感动—这就是大师,我们永远的先生。
（作者：冈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