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梅读大四时,到某电视台实习。不久,她跟随电视台摄制组来到四川大巴山深处的盖尔坝。宋英梅虽然对这里的贫穷闭塞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衣着破旧的孩子,半边土坯半边厚油布遮挡的房屋,再看到屋子里漏汤缺口的铁锅,她被震撼了。她从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贫穷的地方,他们甚至没有一口完好的吃饭的锅!并且,这里的山民祖祖辈辈蜗居于此,没有几个人走出过大山,他们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为了安全起见,拍摄现场被围了起来。隔着木栏杆,一群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有的背上背着柴,有的背着更小的孩子,还有的背着高高的草筐。他们感觉新奇却又困惑。宋英梅远远地看着他们,突然心里一酸。这里的大山,更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可是,孩子们不该被遗忘!
宋英梅微笑着走到栅栏边,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巧克力,对他们说:“这是甜飞机。”说着,她变戏法般一扬手,巧克力划着弧线飞了出去。几个抢到糖果的孩子高兴极了,揭开糖纸,小心地用舌头舔着。一个跛足女孩什么都没抢到,她弯下腰,小心地捡起巧克力糖纸,闻闻,然后将它叠起来放进自己的衣袋。宋英梅抱歉地看着她,她冲宋英梅笑笑,从筐里取出一束野花送给她。
剧组在盖尔坝待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有许多小孩子来到栅栏边。看着他们眼巴巴望着她的样子,宋英梅过意不去,忙给男友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快递来一大包巧克力。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果然,几天后,一个大大的包裹到了。有了足够多的巧克力,宋英梅几乎没有让一个孩子失望过。有一次,得到三块巧克力的跛脚女孩阿青兴奋地对她说:“阿姨,这糖能治病,对不对?我妹妹吃了五块巧克力,这两天没有昏倒。”
昏倒?宋英梅不解。
阿青小心地装起巧克力,说妹妹低着头数蚂蚁会昏倒,有时候下地割草也会昏倒。宋英梅吃惊地张大嘴巴,她明白,那是因为营养不良和严重的低血糖。阿青再来,宋英梅就悄悄多给她几块巧克力。
剧组拍摄完毕,就要撤离了。孩子们对宋英梅依依不舍。阿青甚至哭了。宋英梅拍拍她的肩,说她还会回来。一定。
宋英梅果真又回来了。毕业后,她做了一家旅游杂志的记者。走访名山大川,看遍沿途风景,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是她每天的任务。
再次来到盖尔坝,宋英梅背着重重的背包,装了十来公斤糖果、巧克力。
一群山里孩子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等她走到近前,他们突然兴奋地欢呼着,朝她冲了过去。宋英梅被孩子们簇拥着拉进村子,甚至村长都得到消息亲自来迎接她。
宋英梅住进了村长家最好的房间。坐在火塘边喝着热茶,一个又一个山民来拜访,带着自家捡的毛栗子、桐油果。
“孩子们喜欢巧克力,喜欢糖果。可话又说回来,有谁小的时候不喜欢呢?”村长的老母亲拉着宋英梅的手喃喃地说:“你给孩子们带来了快乐,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
望着慈祥的老人,宋英梅笑了。
住在村子里好几天,她走了许多户人家。宋英梅惊讶地发现,在许多有孩子的人家,墙上竟贴满了巧克力糖纸。牢牢地粘在墙上,和年画粘在一起。“没有糖吃,看到糖纸,孩子也会高兴。”一个山民搓着手说。
心里记着盖尔坝的孩子,宋英梅每年都送来糖果和书籍。为了便于孩子们将她和别的驴友区分开来,她每次进山都在背包上插一面旗子。旗子是她自己制作的,亲手画上一朵盛开的蒲公英。所以,只要孩子们看到插蒲公英旗子的背包,就会欢呼着朝她跑去。为了享受这份热烈的欢迎,宋英梅有一年曾三次来到盖尔坝。
可惜,没多久,宋英梅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被杂志社外派到了非洲。十多年,她一直没忘记深山里渴盼着她的孩子们。
回国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盖尔坝。令宋英梅没想到的是,十多年的时间,盖尔坝变化很大,不仅修通了公路,还开发了许多风景旅游区。不过,当她一处一处走下去,发现旅游区处处都是“蒲公英”标志。而各种旅游纪念品,不管是背包还是手工艺品或者是塑料袋装的山货,也全都印着一朵菊黄色的“蒲公英”。盯着这朵美丽的蒲公英,宋英梅感到诧异,这和她曾经在旗子上手绘的蒲公英一模一样!找到旅游管理处的人,她打听为什么旅游区都用蒲公英做标志?
那个干部模样的人笑了,说这是山民们一致推荐的标志,还要做成旅游品牌呢。“好像是为了纪念一个姓宋的女孩。这蒲公英是无数颗种子,落到哪儿都能生根发芽的种子。”管理人员感慨万千地说。
宋英梅缓缓转过身,嘴角露出微笑。
沿着公路往前走,一个又一个小店,她看到了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个手指灵活正编织手工艺品的女孩是阿香,那个长成大小伙子认真在木头上刻着地图的男孩是三娃,那个戴着眼镜一看就是大学生模样的跛脚女孩叫阿青……宋英梅的目光渐渐模糊了。她停在阿青的面前,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她没有得到巧克力,只好将糖纸叠起来放进衣袋。可是,回过身,她却取出一大束金黄色的蒲公英递给她。回想起来,那花美极了,美得就像现在盖尔坝的孩子们。
(小柯摘自《上海故事》
2009年第7期,洪钟奇图)
(作者:松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