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狼图腾》请来让·雅克·阿诺执导,使他得以到中国一寻狼的气息。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身处异域的不适,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磁场,他在哪里,哪里就宛若他的谙熟之地。别看他举止雅致、一副典型的斯文人的样子,而且有奥斯卡小金人的荣誉附身,但他时刻可以抛开这些,挎个背包野游四方。
而就算在狼族中,他也能“与之共舞”,狼基地里幼小的狼崽看到旁人会本能地远远避开,但是却围着阿诺拱成一团,任他轻拍、抚摸。阿诺仰起脖颈,喉咙中涌出高亢、苍凉的狼音,几十头小狼竟跟着呼啸,见者无不称奇。
拍摄过《熊的故事》、《虎兄虎弟》的阿诺一定不是“凡人”,但他却并不觉得是特异的能力使得他与动物融洽一处,“它们只是知道我懂得它们而已,动物是敏感而单纯的,只有人才会给自己附加不必要的负担,背离于自然给予的天真性情。”
在阿诺眼中,动物世界是一面清澈的镜子,映射出人的心理之形,“人类觉得地球上只有自己才是最高贵的,这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因此,他和动物互通灵犀,但也更看得清人。带着这种动物所赋予的“哲学体系”,阿诺任意游走于不同的“种群” 。
由此,也许与阿诺交谈的设定情景应该再次被更改——不在酒店、不在街边、不在长途汽车上,而是在狼群中。只是,我们是在笼子里——并沾沾自喜于在蛮荒之地得到了保护,而阿诺则是“笼外人”,他席地于狼群中,他的自由之心、天然之悟就像在风中刮起的一段传奇,可以讲给人听,也可以说给狼听。
■如果你对动物发一次火,那么,你俩之间的关系就完蛋了
记者:您以动物为题材的电影《熊的故事》、《虎兄虎弟》红遍全球,对待动物,您肯定有一套自己的秘诀。
阿诺:我确实很容易跟动物成为朋友,但秘诀很简单,你必须从心底尊重它们、爱它们,给它们足够的耐心。动物很聪明,它明白这一切,能看出来你对它好还是不好。拍《熊的故事》时,那只小熊初来剧组,在打开笼子走出来的刹那,我们所有人都对它报以热烈的掌声,它肯定能够感受到我们的欢迎。拍摄中也是这样,它从A点成功地走到B点,所有人也会鼓掌致谢,我们要让它知道,它是我们的一员,它是一名真正的演员。
记者:但我仍然觉得不解,那些动物怎么能听您的话,在镜头前完成表演,难道您真的是“熊语者”、“虎语者”或者“狼语者”?
阿诺:这就要耍点小花样了,比如,为了让动物朝着摄像机的方向走,你可以把四周弄得灯火通明,但唯独在一个角落里保留暗一些的、让它感觉适宜的光线——那里恰恰暗藏着摄影机,这只动物肯定就会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所以,在拍摄动物前,我要了解它的一切习性,在光线、气味、食物方面做细致的准备,这样才能够像做游戏一样“引诱”它去自然地表演。这样“即兴”的表演才会达到我们期望的效果,我们做的就是启发动物自己的思维,而不是用人类的思维去发号施令。
记者:《熊的故事》里有一场小熊瘸腿走路的戏,小熊始终保持一只爪子不能碰地,你们不会真的伤害它了吧?
阿诺:那场戏拍了3个月,是驯兽员“手把手”地教会的。也有人问过我:“你训练它的时候是不是在它手掌下安个钉子,它一疼,就会养成条件反射,不敢碰地了?”我的答复是,我怎么能够背叛动物呢?动物对于负面的信息记忆力非常强,一旦得罪了它,那么你别想再和它做朋友。
记者:这真是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和才智,那么《狼图腾》呢,您预计需要多长时间完成拍摄?
阿诺:需要4年左右。《狼图腾》中要用到大概50至100只狼,此外还得用大量的马、狗、黄羊等,要用的动物数量是《熊的故事》、《虎兄虎弟》的好几倍。动物拍摄的周期确实很漫长,有时候一天拍不了一个镜头,理想的状态也就是一天能拍20秒的内容。
■我不会选择电脑特技,我祈祷自己这次在拍摄狼的过程中能够活下来
记者:对于狼、熊、虎这些大型猛兽,您一点都不畏惧吗?拍摄时会有防护的方法吗?
阿诺:肯定会有些害怕的。拍《熊的故事》时,有头熊差点杀掉我,现在我的身上还有几道伤疤。对于狼我也怕,狼确实是比较危险的动物,也是最难驯服的动物之一,虽然我不乏拍摄它们的经验——在《火之战》、《玫瑰的名字》里我拍过它们——但我还是要祈祷自己在拍摄《狼图腾》的过程中能够活下来。届时我会让整个剧组把安全工作做到极致,很可能跟我拍《虎兄虎弟》时一样,把自己关到笼子里,因为有时候老虎会突然发怒,会失去控制,如果不在笼子里,我肯定死定了。
记者:是否想过用长得跟狼相近的狗或者电脑特技来降低拍摄的难度和危险?
阿诺:这在别人的电影里不乏先例,但是,它不在我的选择范围内。狼的情绪只有在狼的眼神中才能流露出来,狼的血液也只有在狼的身体内才能汹涌澎湃。《狼图腾》的真实性将达到99%,电脑特技主要用在修饰一些瑕疵,比如拴动物的绳子要用电脑去掉。
记者:对于“狼明星”,您心里有候选了吗?怎么看出一只狼是不是个好演员?
阿诺:距离那个阶段还远呢,真正的拍摄比想象的要繁琐得多,剧组将先建一个训练基地,培育50至100只幼狼,招聘驯兽师训练狼崽。等到时机成熟了,我才会从中选取狼主角——其实也不是我选的,一只狼在狼群中的地位是靠它自己争斗来的,我只是在等待这只“头狼”的诞生。
■动物界是一面镜子,反照出人类本性的一面,因此我反而会原谅人类内心的缺陷
记者:您自己家里肯定有不少动物。
阿诺:我在巴黎南边有个庄园,里面有驴、马、20只鸭子、20只鹅,还有鹳和鸽子,它们都是自然放养的,我只要在家就会每天跟它们说话。其中我跟那只驴最有感情,就算是我深更半夜回家,它也会“啊—呃—啊—呃—”地叫,我就得去拍拍它,喂它几片面包吃。
记者:会因为热爱动物和自然而对人群感到厌倦吗?
阿诺:与动物在一起很幸福,如果它们喜欢你,就会一点不掺假地表达出来,比如,狗会使劲摇尾巴,那是谁都明白的语言,所以,动物与孩子最亲近而且能够相互理解,他们都很真实。相对来说,人类就很累,会互相猜忌。动物界恰恰是一面镜子,它反照出人类本性的一面,因此我反而会去原谅人内心的缺陷,当然这也包括我自己。比如,有人会厌世,觉得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婪、自私、混杂着各种无穷无尽的欲望?但我知道,这是任何物种在自然界中生存所要经历的,生活本身就有残酷的一面,就像动物间的弱肉强食。这让我变得宽容,也让我在人群中一样能找到快乐,并且期望在电影里将这种温暖和爱传递出去。
记者:但并不是人人都会有您这种感悟,人们似乎不太愿意去认同《狼图腾》里所赞美的狼性,所以这本书也引爆了巨大的争议,您会怎样把“狼性”展现在银幕上呢?
阿诺:我是凭直觉拍电影的,我想拍摄的就是狼本来的样子——它是勇敢、专注、孤独、坚定、团结、残酷的综合体,我并不会故意去放大什么,或者抹杀什么。影片也许可以让人们去思索如何确立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人类之所以对狼有争议,是因为我们把自己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评判者的座椅中,把自己放在食物链的顶级,以为地球为人类而存在,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狼,那么如何看待狼本身?你肯定觉得自己棒极了,所以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宽容一些,而总是要把一切都放在对立面呢?
记者:到一个新的国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拍摄电影,这个漫长、繁琐的过程会让人有点绝望,您却乐此不疲。
阿诺:我特别享受到达一个陌生国度的感觉,这如同一次冒险,而我需要携带的行李就是自己要拍的那部影片,这整个的创作过程,我会特别快乐,有时都舍不得与其他人分享。
在即将开始的《狼图腾》中,我会在中国的水土气息中,把自己的心灵一部分变成一位中国知青,一部分变成一匹蒙古狼。在角色中把自己变成另一种文明中的个体是很神奇的,只有电影才能让我有这种穿越感,这让人感觉到是文化的根本被点燃了,彼此间没有隔阂。
(田园摘自2009年9月8日
《北京青年报》 )
(作者:萧 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