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蓝天

　　“老婆毕竟不是血亲，她今天跟你闹翻了，明天就可能成为别人的老婆。”有个朋友冷不丁地对我说，“还是孩子好，你再骂他，他再不高兴，还是你的孩子，还姓你的姓，还叫你取的名字。”
　　“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些？”我问，“你跟老婆又吵架了吗？”
　　“是啊！上礼拜有一天，我上班之前跟她吵架，回家发现没带钥匙，按铃，她居然不给我开门。幸亏儿子在家，硬不顾他妈阻拦，跑出来给我开了门。”他叹了口气又说，“妙不妙？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忘记带钥匙，每次出门之前一定检查，带了，有安全感了，才敢出门。”
　　一个中国大陆的11岁男孩，因为钢琴才艺惊人，拿到纽约朱丽叶音乐学院的奖学金，由妈妈带着来美国深造。
　　没想到，才来不久，他的爸爸就出车祸死了。失去了经济上的支援，妈妈不得不出去找工作。
　　“那孩子真奇怪，一天不知道要打多少次电话到办公室找他妈妈，隔一会就来个电话，问他妈妈在不在。”有一天，孩子妈妈的雇主对我说。
　　“这是可以同情的。”我说，“因为他突然就没了爹，他没有安全感，唯恐妈妈一下子也没了。”
　　一个家在台湾却总在大陆经商的朋友，对我说的故事就更感人了——
　　“每次我离开家，8岁的女儿都哭着喊着不让我走。”那朋友说，“我实在受不了那种心痛，也不忍心看她哭，有一次就瞒着她，趁她上学的时候离开家。没想到麻烦大了。”
　　“什么麻烦？”
　　“从那以后，每次我回台湾，孩子上学之前都要不断地问：‘爸爸今天会不会去大陆？’每次她出门，都回头再回头，眼睛里全是恐惧，好像我一下子就会不见了似的。”
　　看关于非洲猎豹的动物影片。猎豹妈妈生了4只小宝宝，但是爸爸早失踪了，妈妈要猎食，不得不常常离开洞穴。
　　就见那4只小猎豹相互依偎着，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冬眠一般。影片的旁白说，小动物都是这样，当妈妈不在的时候，它们缺乏安全感，生怕自己的热量维持不到妈妈回来，所以只好尽量减少消耗。也因此，妈妈不常在身边的幼兽，总生长得比较慢。
　　可不是吗？据说早产婴儿在保温箱里，除了喂奶，还要专人每天戴着手套去抚摸，这样才长得好、长得快。
　　抚摸，使他们有安全感。
　　我是一个缺乏家的安全感的人，因为13岁那年，一场大火不到半个小时，就烧光了我家。
　　我的锦旗奖状没了，我最爱的图画书没了，父亲留下的古董字画没了，我宠爱的波斯猫也被烧死了。
　　从那以后，虽然从台北搬到纽约，又搬到长岛，但是每次离开家，都有几分忐忑；每次回家，看到家门，都有一种“真好！家还在！”的欢欣。
　　我的母亲也一样。记得儿子才4岁的时候，我们一家去庐山旅行，她晚上居然在旅馆做噩梦，梦见孙子掉下了悬崖，于是第二天坚持不去看瀑布。
　　“大概倒霉的日子过多了，现在日子虽好了，心里却不踏实，还不敢相信好日子真能维持多久。”老母后来对我说，“苦命啊！就算有福气都怕消受不起。”
　　读哲学大师罗素的女儿凯瑟琳写的回忆录。
　　罗素40岁时，有一天坐在椅子上看书，看了一半，把书放下来，站起身，走出家门，骑上脚踏车离开了家。
　　从此，罗素就再也没有回那个家，他跟结合了17年的爱莉丝就这样分开了。
　　书上说，后来罗素又交了个亲密的女朋友，每次罗素看书看到一半，站起身，那女朋友都会紧张地问：“你要到哪里去？”
　　她一直对罗素没有安全感。
　　遭遇“9·11”恐怖袭击之后，美国人的生活整个改变了。
　　也许应该说，生活没改变多少，改变的是心情，最起码在纽约可以体会到这种心情。
　　那心情是无形的，深深藏在人们的心底。以前在曼哈顿的街头，见到的总是无忧无虑的纽约客。但是现在不同了，表面看，他们依然坐在路边喝咖啡，躺在公园里享受日光浴，但是稍微一些震动，即使车子爆胎或紧急刹车，都可能引起惊悸的目光。
　　安逸的美国人，失去了过去拥有的安全感。
　　只是想想，这世界上何曾有过没恐惧的日子？
　　只要我们不能预知明天，不能预知下一刻，就可能恐惧。谁知道下一秒钟会不会发生八级地震，震碎一切？
　　于是知道：只有把握现在，看得到、摸得着的最安心。只有把握自己，小心开车，小心过马路，小心保养身体，小心做个好人，有一天发生了不幸，才能没有悔恨，没有亏欠。
　　幸福总在当下——
　　窗外有蓝天，多美的日子！窗外有阴天，多美的日子！窗外有雨天，多美的日子！
　　能看到家，看到孩子，看到妻子，看到亲人，看到朋友，那是多美的日子！
　　（吴清贵摘自《皇冠》，图选自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国际藏书票艺术》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