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正像一幅慢慢展开的画卷,开始有了无限的色彩缤纷。看着班上越来越多的女孩换下年幼时不分性别的大T恤,穿上镶有蕾丝花边的衣裙,骄傲地露出自己优雅的脖子和修长的腿,我的心里有了深深的落寞。纤细的女儿心,终于敏感地明白,为什么女生聚在一堆会笑我,为什么没有男孩子愿意与我同桌,为什么我就算考第一也不能被老师记住名字。在我也应该开花的年龄,却被人遗忘在了角落。
没有人愿意与我同桌,于是我独坐在教室的最前方,也是在角落,突兀而多余的样子。座位前面就是垃圾篓,常有调皮的男生远远地往里扔纸团。他们叫我:肉丸子,低头!然后纸团就“嗖嗖”地擦耳而过,有时我反应慢点儿,又躲闪不及,纸团就雨点般砸在我头上,不重,却足以引起全班的大笑。他们笑我:肉丸子打狗,哦,不,狗打肉丸子,哈哈。我不说话,慢慢地低下头,眼泪湿润了我的眼。
在泛滥的自卑面前,我愈发的孤僻和沉默,直到杨帆的出现。
杨帆是高二留级下来的学生,有挑染过的棕黄色的头发,细长而漫不经心的眼睛,双手插在裤袋里,书包斜斜地挎在肩上,很惹人注目的样子,而他居然被安排坐我的同桌。我怦然心跳,激动、紧张、惶恐,还有深深的自卑,在女孩们羡慕嫉妒或许还有看笑话的眼光里,我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节课,下课时,张开握笔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或许因为杨帆是留级的学生,老师并不重视他。大部分的时候,他兀自做自己的事情,似乎眼睛都没有向我的方向转动过。时间久了,偶尔他也会和我说话,简单且不带感情,借笔、问题之类。可即便如此,我心里也会充满巨大的快乐。每天晚上,我总是匆匆地做完作业,为的是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仔细回味白天和他有关的一切。他说话时的眼神,他微微扯起的嘴角,甚至他说话时转笔的姿势,甚至他听得心不在焉时“嗯嗯”敷衍我的样子。
杨帆在班上没有要好的朋友,而我,虽然对他也所知甚少,但至少我知道他上课时不是像老师表扬的那样在认真地做笔记,而是在认真地画漫画;下了课趴在桌上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哼歌;他手指细长,耳上穿了很多耳洞;他喜欢写日记喜欢用老板牌的黑墨水。在别人看来,我也许算是最了解他的人了。于是,开始有女孩向我打听他的消息,她们的态度变得友好,也许是因为有所求,也许是因为杨帆对我的平和扭转了她们对我的判断。我觉得自己不再像以往般的孤僻和沉默—至少,在谈起杨帆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喜欢唱歌,吐音很准,声音清婉,包括朋友和父母。在被自卑笼罩的心里,不敢对外袒露自己的一点点优点,怕那最后的尊严也成为别人的笑柄。
我不敢去想,要是同学看到了我挺立了肥胖的身体,却陶醉而深情地唱王菲的情歌时,会有怎样的吃惊和嘲笑。亦不敢去想,在这样的嘲笑声中,我又该用怎样的勇气和眼泪去应对。不想一次下课,受杨帆哼歌的影响,我也禁不住轻轻地唱起来,是王菲的《红豆》,我唱得很投入,待上课铃响,才发现杨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羞红了脸,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杨帆挑起眉毛:嘿,想不到你唱得这么好。我翻书,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心却是“怦怦”地跳得厉害。他补充一句:为什么不去参加校园文化艺术节呢!老师叫上课,他拿起书,不再多说。
那一堂课,老师讲的话,我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那些突如其来的快乐,连心都盛不下。我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得到别人的肯定了。甚至在我努力了一个月,天天学习到深夜才考到了第一名的时候,老师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提,她的眼神和语气里写着“不相信”几个字。而现在,只是几句无意且自己不敢张扬的歌声,却得到了这样的肯定和赞扬。而且他是那么与众不同,那么不轻易表扬别人,而且,他是那么备受其他同学的关注。终于,我似乎也能闻到一点点花季飘来的馨香了。
那时我已经高二,高考的压力日渐显露,我已经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了。然而从那以后,自信却是一点一点地被我积攒起来,终于偶尔也可以在女生堆里放肆而张扬地大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会穿那些有蕾丝花边的衣裙,似乎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难看,虽然那时我仍然是130斤,像个肉丸子。
杨帆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暑假补课时,我还能很清晰地听到他用铅笔画漫画时“沙沙”的声音,20天后假期结束他却走了。我望着自己身边那空空的地方,感到了片刻的惶恐和窒息,一如一年前他来时的心情。在我刚走出自卑的阴影,在我刚想享受花季的绚烂,杨帆,却走了。
高三毕业时的告别会上,我给全班唱《大大世界》,大家在下面疯狂地拍掌。有男生吼:肉丸子,唱得这么好,高一怎么不去参加校园文化艺术节啊,肯定得第一的。我只是笑。那时的我,如一匹黑马,出人意料地考上了人人羡慕的大学,亦因为高考的用功而身形瘦了一圈。我穿淑女屋的裙子在台上唱歌,虽然也不是很好看,却也终于可以坦然地接受众人的掌声和鲜花。
只是,他们不知道我的花季来得多么的晚,不知道我的花绽放得多么的艰难,更不知道我的成长和一个叫杨帆的男孩子多么的有关。
(谢兆立摘自《中国校园文学》2008年第9期,潘树声图)
(作者:四夕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