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成/译
父亲和我曾经存在严重的分歧。我经历了十几岁孩子特有的逆反过程:大吵大闹,结交坏孩子,穿稀奇古怪的衣服,信奉古怪事物。那时,我不常见到父亲,他是一个送奶工,一个星期工作7天。不过,尽管他去上班,却依然威风不减。等我的过错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到了晚上他便实施惩罚,但仅仅是一通喝斥或威胁地竖起手指。
我认为自己成人了,要在他面前挺起腰板,即便挨揍也在所不惜。有一天,一些朋友和我把中学停车场的栅栏藏在木料堆下,以供一年一度的返校节篝火晚会使用。这种恶作剧令我很开心,我跟父亲提起了此事。但他可不认为这事值得高兴,他命令我跟着他去把栅栏掏出来。
你能想象出对一个16岁孩子来说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吗?我拒绝了,我们面对面站着,爸爸火冒三丈,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然而,他却摇了摇头,镇定地走开了。第二天,我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在篝火晚会上看到了他,他当着几百个孩子的面爬进木料堆,把栅栏抽出来,离开了。他没有跟我提起这件事,至今都没有说过。
尽管我们父子之间矛盾重重,我却从未怀疑过父亲对我的爱,那是维系我们度过艰难岁月的纽带。我们有着许多温暖的记忆。他不拘小节地戏弄我,受到戏弄时我总是感受到他那宽容而无言的爱。当我成人时才知道,许多男人都是这样不露柔情地表达爱意。我仿效他的方式,告诉他说他的鼻子太大,领带太难看,以此来表达“我爱你”的意思。
只是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才开始透彻地看清并了解了我的父亲。
那是我6岁时的一个阴雨天,父亲给奶奶的屋子搭建新屋顶。我想帮忙,他不耐烦地说不。我大发脾气,平生第一次被打了屁股,令我难以忘怀。
只有到了现在,当马修坚持帮我刷房子或锯倒后院的死树时,我尽量压住心头的火气,才能通过父亲的眼睛看到那一天的真相。
更为意外的是,我十几岁的时候坚信自己与父亲截然不同,事实却恰恰相反,现在我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我与他非常相像。我们都同样有幽默感,同样固执,甚至连声音都一样。尽管我不总是把这些相似之处看做是优点,我却不知不觉地养成了这些习惯,逐渐开始喜欢它们。
几年前我父亲和我曾一度相互不说话也不见面,其中缘由实在深远、实在琐碎,无法详细道来。最终我放弃了固执,不期而至地去探望他。我们谈了两天,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但是谁都没有提起我们已经有5年没有见面了。
当知道我们不能和解时,离开的那一刻我感到很压抑。两天后,我收到了父亲寄给我的唯一的信。我是作家,他是送奶工,但是信的语气和调子就像我自己写的。
他写道:“我知道,如果我能重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更多的时间来陪你。似乎我们从未意识到这一点,此时太晚了。”
我意识到,他的情感并没有促使他采取行动,而那份情感正是我真正需要知道的一切。
不久前,马修问我:“儿子可以长成他们的爸爸那样,对不对?”这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说明的事情,我对自己的回答字斟句酌。我说:“不,儿子长大后可以在一些方面像他们的爸爸,可是他们不能成为他们爸爸那样的人。他们只能成为自己。”马修听不懂其中的奥妙。
“儿子可以长成他们爸爸那样!”他不服地说,“他们就是能。”我没有争辩。这让我感觉良好。
(孙国军摘自《少年文艺》2008年第5期,安玉民图)
(作者:[美]瓦尔特·哈林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