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扒开废墟,看到一只胖嘟嘟的小手。那只手握着一只挤碎的蛋壳,蛋壳上,蜡笔涂画了红色的笑脸。志愿者抹一把泪,问:“你还好吗?”里面说:“好。”稚嫩的声音从水泥板的缝隙里挤出,颤抖惊骇。志愿者说:“别怕,马上救你出去。”他喊来救援队员和医护人员,救援队员们用上了冲击钻和千斤顶,医护人员神色焦灼,为孩子挂上了吊瓶。志愿者一只手高高地举起吊瓶,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只流血的胖嘟嘟的小手。
“你痛吗?”志愿者俯下身子问她。
“我痛,可是我很好。”惊骇的声音慢慢平静。
“你是好样的,你很勇敢。”志愿者说,“不要怕,马上救你出来。”
“可是我的身边还埋着很多同学,有很多血……”
“他们还好吗?”志愿者晃了晃,几乎栽倒。
“我不知道。”小女孩儿说,“刚才我还和他们说过话,现在没有声音了。”小女孩儿说,“他们睡着了吗?”
“他们睡着了。”志愿者哽咽着,“你不要乱动,尽量节省体力。我们先把你救出去……”
“你们会把他们也一起救出去吗?”
“当然,我保证。”志愿者泪如雨下,“你们都会平安,你们都是好孩子……”
救援队员们从废墟里扒出一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侧卧在小女孩儿的外面,一根钢筋刺穿了他的左胸。鲜血染黑他身体下方的楼板,他紧闭双眼,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他的手里,仍然紧紧地抓着一只可爱的小棕熊。
大夫摇着头,摘下眼镜。泪水打湿口罩。
志愿者无声地嘶喊,牙关紧咬,表情惨烈,他的世界一片模糊,眼睛像泄洪的闸,豆大的泪珠砸上坍塌的楼板,击起微小的尘烟。志愿者高高举起吊瓶,看担架离他越来越远,俯身捡起了那只小棕熊。
“叔叔您走了吗?”稚嫩的声音惊惧不安。
“不,叔叔不会走。”
“叔叔您哭了吗?”
“不,叔叔不会哭。”
“我也不会哭。”
“是,你是勇敢的孩子。”
志愿者闭上眼睛,没有用,眼前尽是地动山摇的恐怖景象。楼房像积木一般垮塌。远处的山体像被巨大的斧头拦腰斩断。柏油马路如同水蛇般扭曲着身子,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城市里爬行。到处都是尘土、瓦砾、惨叫、鲜血、震塌的店铺、倾斜的楼房、惊恐的眼睛、战栗的身体、亲人失去或者亲人重逢之后的号啕……
小女孩儿终于被救了出来。她向志愿者露出一个微笑。她说:“因为您一直在,刚才,我没有害怕……”
志愿者没有笑。他很想递给小女孩儿一个笑脸,可是他发现,这个时候,他已经做不到了。
……救援继续。志愿者跪下来,疯狂地扒着他面前的废墟。志愿者的眼镜掉落地上,摔成碎片。志愿者失去了他的10个指甲。志愿者扒起来的每一块残砖,都浸染着他的鲜血。
救援队员们扒出12具尸体。12具小小的尸体,挨挤着,蜷缩着,坐着或者躺着,笑着或者哭着,坚强着或者绝望着,镇静着或者骇惧着,冰冷,僵硬,如同春天里,突然冻僵的可怜的柔软的花苞。
志愿者经过一个个帐篷。老人们老泪纵横,一遍遍低唤着失踪的亲人;年轻人三五成群,组成临时的救援小队;孩子们互相安慰着,尽管眼睛里还闪烁着泪花;还有年轻的母亲—年轻的母亲们怀抱着熟睡的婴儿,轻轻拍打着,为他们唱起儿歌:
“不要怕,不要怕,你是勇敢的好娃娃……”
志愿者跌跌撞撞地走到一位女人面前,将手里的小棕熊塞给她怀里的孩子。小男孩儿只有两三岁的样子,生得虎头虎脑,他看着志愿者,咧开嘴,笑了。
志愿者的眼泪,就落上他粉嘟嘟红扑扑的小脸上。
刚转身,就听到小男孩儿稚声稚气地唱起来:“我不怕,我不怕,我是勇敢的好娃娃……”
(孙佳摘自《妇女》2008年第7期)
(作者:周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