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鸟渊的樱花

■编译/张晓芳
  
  我叫富纪子,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无亲无故,大概将来也会这样一个人死去吧。我应该还有点儿财产,但是就算有什么东西又怎么样呢,又没有谁来继承。每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变得很空虚。
  如果有人问我,在我寂寞的人生中什么事情最为辉煌,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与周一先生相识。如果有哪位读了我这篇文章,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我觉得可以说我和周一先生的交往是这个世界留给我的唯一可以值得纪念的事情。在我脑海中关于周一先生的记忆永远不会磨灭。虽然对他人而言这可能很无聊,但是对我而言,把这件事情讲出来却是非常有意义的。
  我家里是开茶馆的。我的教育程度是小学高年级。那时是二战前夕,我在东京的一户人家做女佣,合同期两年,结束后我就恢复自由之身了。白天,我在东京都内的一家食堂里工作。
  客人大部分都是严肃的职员和帝国大学的学生,基本上不跟我们服务员讲什么话,大部分对我们都比较冷淡,即使是我去询问他们要吃点儿什么的时候,他们也不看我,让我一直感觉自己像被当做一个透明人。我的工资虽然很少,但是找到一份工作不容易,所以对这样的事情我也并不抱怨。我总是穿着白色的围裙,戴着三角头巾,忙得团团转。
  在经常光临的客人当中,只有一位把我当做平等的人看待。他是帝国大学的学生,总是穿着立领制服。我每周都能看见他一两次。虽然我有时站在收银台旁边,但那时候他也总是看着我的眼睛说:“承蒙款待。”即使是这样的小事也让我很高兴。
  我当时一个人住在女子公寓里。每天早晨,我都早早起床,沿着千鸟渊旁边的人行道散步。一个冬日的早晨,当我像以往一样独自散步的时候,对面有一位男子走过来,我认出了他,深深地鞠躬问候道:“早晨好。”那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有3米呢。而他当快要走到我面前时才专注地凝视着我,微笑着回答:“早晨好。啊,是你啊。”他就是周一先生。
  自那时候起,我们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很多个早晨都在千鸟渊旁边相遇。
  周一先生说他将来要当个法学家,因此他必须忙于苦读,不能分心做其他什么事情。
  他在经济上绝不宽裕。他曾经说过除每周在食堂吃一两次午饭之外,很多时候整个白天都只能喝水。但他也说即便如此,能喝上水也已经很幸福了,外国有很多地方生水是不能饮用的。他夸奖把自来水引到横滨的外国人。他说他成为法学家之后要改善日本的现状,把日本建设成为一流的国家。
  他有着大大的黑色眼眸,隐藏着知性的光芒。即使是大清早,我也从来没有见他睡眼惺忪过。
  我崇拜他的知识。他能够讲外语。他说他的英语和德语不错,而法语只会讲一点儿。有时候,他会坐在长凳上背诵英语和德语诗歌给我听。
  英语诗像发怒的波涛,而德语诗听起来就像悠闲的牧歌一样。冬天的空气像结冰了一样寒冷,他清朗的声音就在空气中回荡,这一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他还曾经一边读英文报纸一边等我。即使是现在,只要我闭上眼睛,仍然能看见他盘坐而读的身影。
  这样相聚的日子才过了大约3个月就结束了。分别的那一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3月15日的一个寒冷的早晨。我记得当时我们还说樱花尚未开放,但是花蕾已经开始打苞了。
  他要入伍了。那时战争刚开始不久。
  “我去南洋。”他说。
  当时我们并没有彼此表明相爱的心迹,所以也没有像真正的恋人们那样上演一出生离死别的场面。我仅仅说了一句:“请您去吧。”之后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本来并肩而立的周一先生忽然转身面对着我,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斗篷,把我的身体包裹起来。我第一次把自己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口上,一行泪水慢慢地从我的眼中涌出。我强忍着呜咽,好不容易才小声地说:“我等着你回来。”
  之后我们最后看了彼此一眼,就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从那时开始就是分别。我不知回了多少次头,但是周一先生始终都没有回头。我看见他昂首阔步地走向了前方。
  那天是我去千鸟渊散步的最后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我的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一年多后,我听说了周一先生战死的消息。那天我独自去了千鸟渊。高高的樱花树上盛开着大片的花朵,好像周一先生的灵魂变成樱花在呼唤我。
  周一先生不是我的恋人,更不是我的未婚夫,但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与其他的男人结婚。战争结束后,我一边在工厂工作一边上夜校,之后我做了一名白领女职员从事商业活动。
  现在我虽然住在外地,但每年樱花绽放的时候,我都要去千鸟渊看樱花,胸中满溢着对周一先生的思念。
  (王琼摘自《译林》2008年第5期)
(作者:[日]戈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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