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农村,腊月里满地墨绿。尚未起身的麦田里、畦洼里、田垅上,到处都长着荠荠菜。荠荠菜分花荠和勺荠,颜色翠绿,体肥可爱。唐诗中有“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的名句,戏文中更有王宝钏靠吃荠莱苦等丈夫十八年的故事,
关中农村,腊月里满地墨绿。尚未起身的麦田里、畦洼里、田垅上,到处都长着荠。荠分花荠和勺荠,颜色翠绿,体肥可爱。唐诗中有“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花”的名句,戏文中更有王宝钏靠吃荠莱苦等丈夫十八年的故事,所以也算是一个野菜里的知名品牌。是知名品牌,里面就肯定有经济效益。我决定剜荠菜去城里换钱,再不看的眼高眼低了。
家和学校之间有五里之遥。有了这想法之后,便不在路上走,专门去趟麦地。上学的时候一路侦察,记好哪块地的荠菜多、荠菜好,在学校里磨好小刀片,放了学,便直奔目的地,一头扎在地里不起身,一小时就可以剜上十几斤。初开始时,剜来的荠菜都拿回家,见了,自然喜欢,上顿下顿都吃荠菜。吃不完了,还用大缸做酸菜。好口大缸,百十斤荠菜用开水一烫,装进去也塞不满,我手心都剜肿了,那口缸却是个无底洞。于是,便撒谎说麦地里的荠菜都快剜光了,每天只拿一点回去应付一下。我把剜好的荠菜都埋在小里,上面做了记号。一星期下来,看着里的荠菜冢,心里估算一下,可以挑一担了。于是,便在星期六下午,把这些荠菜掏出来,在水车井上淘洗干净,拣净杂草,装在两个大筐里,藏在同学家中。
第一次卖荠菜,是一个下雪的早晨,那天当然是星期天。天一亮便偷偷溜出门去,挑了那两个大筐进城。那荠莱,头一天洗净,在筐里待上一夜,都伸胳膊伸腿似地支撑开来,原本是一团一团的荠菜,这一时变得莲蓬勃勃,鲜亮无比,在一片银白世界里,更是惹人眼目。
从家里到城门,整整四里。可怜我那时人小体弱,进了城门后,棉袄都汗透了。又不会吆喝,又没有秤,只能沿着屋檐走街串巷。因为下雪,时间也早,路上行人稀少,碰见一个女问:“嗨,不孩荠菜咋卖?”
“1毛钱3斤!”
“你连秤都没有,咋卖?”
秤是买卖人必备之物,我第一次下海,哪有秤呀?于是使用两于抓,两只于抓起一大把,算是1斤,其实只多不少。这个女只买2分钱的菜,我抓了一大把,她还嫌少,再抓一把,她还嫌少,嫌少不卖了,她还不愿意。直说你又没有秤,够不够什么是标准?我说够了就是够!世上竟有这种不讲理的女人。正和她理论时,来了一位戴鹿皮帽子的中年人,他听了几句,便批评那女人太刁,让我退了那2分钱,把茱要回来。他对我说,这菜他全部要了。他提起试了一下说:给你算60斤吧,2块钱!
两元钱在那个时候,在我还不到14岁的少年人心目中,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心中一阵暗喜,二话不说,就跟上他走了。
他家住在一个高门台上,门很大,油漆很黑;他帮我把拎上来,领着我穿门越户,最后来到他家后院,指着一排兔子笼说,把菜就倒在这里吧。说着,就给我掏钱。看着墙檐下一排十几个兔子笼,看着几十只兔子那血红的眼睛,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我千辛万苦挑来的荠菜,洗得这么干净,里面连一棵杂草都没有,那是从眼皮底下偷出来的,怎么能喂兔子呢?这是菜呀,又不是草!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不能对我这种行为作出诠释。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障碍在作怪。反正,那天我还是粑菜挑到街上卖了。记得很清楚,卖到下午三四点,我一共卖了5角4分钱。
临出那家大门时,那个好心的中年人在我身后喊:你这个小孩真怪,给你钱,又不坑你,为什么见钱不要?怪事!
在每个人的基因里,肯定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那种只属于一个应该拥有的东西,才会造就伟人和平民,才会造就英雄和小人。这种与生俱来的平民意识,让我在五十多年的人生旅途上磕磕绊绊,不太顺畅,但却平安,至今也无飞来横祸和牢狱之灾,并且身体不错,几十年没花过单位一分钱的医疗费。
从那个冬天开始,我便有了我的小钱罐。买小人书,买四大名著,买我对未来的幢憬。我慢慢明白,男儿生于斯世,上马横刀平天下,下马回家养妻小,方是生命本色。
(王纯摘自《美文》)
(作者:张 敏 字数:1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