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工程师

我碰巧在一个地铁站遇见了他,他中等身材,有些大腹便便,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一眼看去,您立刻就会看出来,他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也就是说,他也来自地中海沿岸,他的脸是大海、山脉和海草混合在一起风吹日晒而形成的那种颜色

我碰巧在一个地铁站遇见了他,他中等身材,有些大腹便便,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一眼看去,您立刻就会看出来,他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也就是说,他也来自地中海沿岸,他的脸是大海、山脉和海草混合在一起风吹日晒而形成的那种颜色。

他停了下来。“您看见这些人了吗?”他问,“他们都是来找的!”我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谁呀?”他指指那些正在下地铁的乘客。“所有这些人都在跟踪我,他们想让我给他们一份。看见前面那个穿绿色夹克的人了吗?他从罗马跟踪了我一路!我说:‘我没有!’可他们谁也不听。他们说:‘求求您了,老兄。您只要是真心,就能帮我们找到!’啊,对不起,朋友,我的名字叫都肯·塞恩克尔。我看您手里拿的是《库哈利亚特报》,就知道您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我刚从回到加拿大。我要是不把这件事说出来我非得给苦恼得爆炸了不可。”

他握了握我的手。这个人像个爱开玩笑的人。我不能肯定他说的话是否属实,于是,我一边走,一边听。

“三个星期以前,世界上谁都没有我幸福。时隔十年。我就要到土耳其旅行了。多叫人高兴啊!我就要从命运中偷出三个星期。我就要吃到最美味的鲜鱼、博沙的桃子、基尼德的苹 果、默森的鲜橘、阿那达的烤肉串了,我浑身上下都乐得憋不住劲儿。看见我这小肚子了吗?这小东西自顾跳肚皮舞了!它对交通警察视而不见,在大街上还狂热地跳,仿佛这个国家在演奏肚皮舞的音乐,而我的肚子和着他的节拍似的。离起程还有一个星期,我就开始节食了。我一到土耳其,一定要把那些个最好吃、最丰盛的美味佳肴来它个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我已经开始渴盼那醇香的拉基烧酒了。伸出双手,我美丽的土耳其,把您的双手给我,我可爱的祖国!我准备好一头扎进的怀抱,就像情人和他的心上人一起钻进被窝一样。每天夜里我做梦都梦见这件事。

“就在飞机起飞的前一个小时,我的老板对我说:‘要是可能的话,趁你去土耳其,找一个好的,雇佣他!我们这儿一直还没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很好。’我答道。唉,我要是没答应他该多好,哪怕闭口不言也行啊。可那会儿我知道这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吗?

“那天,我在下飞机后,到两家报社发了条广告,在上面宣布,我们需要一名去加拿大工作的工程师,薪水从优。傍晚时分,我回到了旅馆。我刚一进门,服务员就说:‘有七个人想见您,我把他们都带到接待室了。’七个人?天啊,我的亲戚朋友这么快就听说我到了!我兴冲冲地走进接待大厅。里面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服务员说:‘这就是在等您的先生们。’一个慈父般的中年人走到我面前,他说:‘我听说您要找一名去加拿大工作的工程师。’‘您从哪儿听说的?’我问。‘从我那个在报社工作的姐夫那儿听到的。其实您的广告明天才能见报,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今天来见您。别的我能做些什么呢?这是份工作!我要是不赶快行动,没准儿他们就会从我手里抢走。’

“我指着他身边的六个人问:‘这些都是您的朋友?’‘不是,先生。这几位先生我都不认识。’这时他们六个都加入了谈活。他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我弄懂了,这六位都是工程师,而且都想要这份工作,他们提前得到了要登广告的消息,于是就来找我了。

“一个人说:‘我从报社看大门的那里听说了您的广告,这杂种敲了我一百里拉。’另一个说:‘您听说过这种骗人精吗?这下流的无赖把这则广告卖给了我们六个人!当今这世道啊,肯定有不少贪得无厌的家伙!’又一个说:‘不要谩骂这可怜的人了!这则广告我是从排字工那儿买到的。您那看大门的还算是慷慨的,那排字工敲了我两百块。这要是不顶用,我还准备说:‘多谢您了,拿去吧。’

“‘等一下,先生们。请把你们的姓名和地址留下来,我明天跟 你们联系,请你们面谈。’我说。

“那头一天啊,电话铃没歇气儿一直响到半夜。自己响着响着就从挂钩上掉下来了。报纸上还没登广告呢,已有将近三十个人申请了。我跟他们都约定第二天见。

“第二天,广告登出来了。还不如干脆不登的好!这一下整个市的人都成工程师了!那天,我一早醒来,在房间里刚吃过早点,七点整,旅馆经理找来了。‘快点吧,先生。’他说,‘从五点钟起,旅馆里就挤满了找工作的工程师们。赶快去接见这些人吧,我们好回去工作。事实上,因为您,旅馆所有的房间都给租出去了,可是我们的人员应付不了这么多房客呀!还是您出去接待他们吧!他们甚至在旅馆前面排着一队等着您!’

“我往窗外一看。好长的队哟!旅馆的接待大厅看着就像那医疗所的接待室。人们表情悲哀、疲倦……那一天我接待了不下六十人。那些求职者似乎都是合格的工程师,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份好工作。当我告诉他们,这家公司提供的工作有多么难干,气候多么恶劣时,求职者的欲望只是有增无减。尽管我强调了这份工作实质上非常劳累,他们还是不肯让我脱身。

“那天晚上,我一头扑倒在床上……说了那么多话,我的舌头肿得像茄子。在阿那达我有三个叔叔和他们的孩子,在科赞有我的姐姐和姐夫,在博沙和安卡拉有几个舅舅,在卡伊塞利和伊兹有我的同学。我最起码可以给亲戚朋友打个电话,向他们表示问候吧!我请接线员接通了阿那达、科赞、博沙、安卡拉、卡伊塞利以及伊兹的电话。

“那些头天给我打电话而没有得到约会的人们,第二天一大早就袭击了旅馆。我在旅馆里一片喧闹声中醒来。一大早,公鸡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打鸣儿,近二百人已经在大街上等着了。一个卖色拉普饮料的小贩和一个卖西米特肉卷的在大街上摆开了摊,和这些新来的求职者做生意,而且做得挺红火。

“旅馆接待员冲进我的房间。‘不得了了,老兄,快来看看吧!’他说,‘有些人已经来了,还带着包裹行李。有的已经订好了飞机票。而他们并不都是工程师!他们有的是木匠,有的是铁匠,有的是厨子!哎,那帮子人说了,那个地方要工程师,肯定也要木匠。厨子们说:有这么多人,他们可能也要人给他们做饭。在那个墙角旮旯儿的剃头匠撇下一个满脸皂沫的顾客,跑上来说:喂,要是厨子也能去,我干吗不能!我求求您了,先生!出去对这些人说句话吧!呆会儿全市的人都要挤到这儿,非把我的旅馆给拆了不可!’

“我懵懵懂懂地走了出去。‘那些不是工程师的,就不要等了!’我说。那些人却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就不算了吗,先生?您看看有工程师的建筑工地,总是有木匠和铁匠的呀!’尽管我对他们讲‘只有一名工程师的空缺’,可谁也听不进我的话。他们还是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中午,求职者们也没有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同时,有八个人分别从哈卡利、乌日法、卡斯、伊兹米尔和泰布森打来电话申请工作。到了中午,我连累带饿,筋疲力竭了。再说,我真的得出去了。我想去方便方便,然而出门去是办不到的!走廊里挤满了人,有的在说话,有的在打牌,有的两眼一闭在打盹儿。如果这些人都是工程师的话,土耳其的每个建筑工地都非得关门不可。我刚把脑袋探出门去,他们就一窝蜂向我进攻,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我被推来搡去,像个朝岸边游泳的人一样,左推右搡,向厕所那边挤过去。一步又一步,我来得近些了。就在我在人潮中奋力拼搏时,人们还试图讲他们的情况。他们在水利部门工作过五年,在公路上干了三年,在埃蒂邦四年,在大坝三年,然后在德国,在法国。他们不想错过去加拿大工作的机会。我都快要弄脏裤子了。

“有人在我身边抓住了我的手。‘来吧,老兄,您跟我来!我关照一下您的事儿!’他说。啊,上帝保佑我!这世界上还是有大慈大悲之人啊!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推进一个门里。‘进去方便一下吧!’他说完,从外面锁上了门。里面漆黑一片,这是一个土耳其式的厕所。里面有人……‘对不起!’我说着便想离开。‘等等,先生!我在这儿等候您多时了!’他说,‘我是个工程师,我想申请去加拿大的工作。可是我给您打电话老打不通。我得抓紧,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耽误不起时间!我寻思,您哪会儿得来厕所。在外面等着的那位是我叔叔!先生,您要是现在不赏脸接待我,我叔叔就不会开门!往前边儿走,您解手吧!我并不认为我是个陌生人,我们毕竟是同事了嘛!’

“我们就在厕所里谈了话。第二天,旅馆经理就把我赶了出去。我跳进停在门口的一辆出租车。‘快,去机场!’我对司机说……他扭过头,对我说:‘这么说你是想溜走了?你不觉得害臊吗?在给了人们希望之后,你却像个月黑风高夜的窃贼一样溜走了!你个臭不要脸的!你打心眼儿里根本就不爱你的祖国和人民!’

“我坐在座位上,浑身发抖得像一片树叶。我来到机场,发现这地方已经被警察包围了。我寻思,肯定是哪个外国元首到来了。可是当我傻乎乎地朝四周张望的时候,闪光灯到处闪烁不停。我被记者们围住了。他们的问题像雨点般向我打来:‘您将雇佣一百五十名工程师,请问这是否属实?您是否准备促使土耳其和加拿大之间签订一项劳务协定?加拿大人在土耳其最喜欢的是什么?’同时,警察们竭力阻挡那些试图靠近我的人群。 ‘您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加拿大的生活怎么样?您想念您的祖国吗?’

“我乘第一个航班去了罗马。在那里,一个穿绿色夹克的人遇见了我。这人自我介绍说:‘我是默辛公墓的主任,叫莱希特。’他在找工作,问我能否帮他的忙。我最后记得的就是这些了。我晕了过去……当我睁开双眼时,我已到了蒙特利尔。”

(周忆秦摘自《喜剧世界》2003年第6期)
(作者:伊利亚斯·哈里尔 字数:3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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