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相信爱的温暖永远比物质的快感更能打动人心关于那个老猫和那个乡下小孩的一些回忆,像一块洗得泛白的手帕,散发着遥远的气息。我已经记不清他们是何时出现又何时消失,可是每一次想起他们,心中总能牵动一些圣洁的、
我终于相信 爱的温暖永远
比物质的快感更能打动人心
关于那个老猫和那个乡下小孩的一些回忆,像一块洗得泛白的手帕,散发着遥远的气息。我已经记不清他们是何时出现又何时消失,可是每一次想起他们,心中总能牵动一些圣洁的、与这座混浊的空气不相融的情愫。有时候我曾经怀疑那些记忆仅仅是我的凭空臆想,但我却从未怀疑过那是天使的翅膀划过的痕迹。
几乎每天回家,我都能看见老猫蹲在幽暗的阴沟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水沟里的动静,像一座锈迹斑斑的古老神。我知道它是在等待阴沟中的水老鼠探出脑袋。出于对某种坚忍意志的敬意,我经常放慢步子绕过它再推开家门。
老猫,顾名思义,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猫,奇丑,暗黄色的毛,尖瘦的脸,给人阴沉沉的不快。因为它很会捉老鼠,所以曾被阁楼里姓殷的老太收养。后来老太搬走了,临走时,她带走了八仙桌,带走了大摆钟,惟独没有带走老猫。老太解释说:“因为新房子很干净,没有老鼠,可以养一只不会捉老鼠但好看的猫。”她说得很顺理成章——没用了,就扔掉。人特有的实用至上的做派,不需要任何良知的牵绊。就这样,老猫成了一只靠吃水老鼠为生的流浪猫。
我有点义愤填膺,便对妈妈说:“我们来养它好吗?”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人都养不活,还养猫?”我没有反驳的理由。事实上,很多善良的念头在生活的真实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在被熏黑的墙壁,拼凑得七零八落的天棚,肮脏透顶的水斗围困的地方,被物欲折磨得半死不活,即使每个人生来都是纯洁善良的天使,也会被生活的折磨碾碎了翅膀,人性就这样一点点地堕落。
我不知道自己的天使之翼是否依然洁白如初,就像我不知道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以前,曾听到殷老太在弄堂前后叫老猫回家吃饭的声音:“啊——咪——咪——”那么急切的关怀。而现在,则成为很无情的抛弃。在我们的世界里,伪装爱竟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所谓的感情比纸还薄。生活正激烈地改变着我,在这座物质的同化下,我许多的愤世嫉俗渐渐软化。也许有一天,我会和爸爸一样,只有在中了新股时才显得和善,和妈妈一样,只有在买到了便宜的东西时才露出微笑。
当秋风将梧桐叶一片片卷下来时,离家几步之遥的旁搬来了一户人家。在弄堂出口处的过街楼下有专门放的地方,被砌成方方正正的矩形,顶部离楼上的人家还有些距离,刚好嵌进一个木板拼的“房子”。精打细算的居委会便在边上放一排梯子,租给扫地的外地人居住。爸爸站在家门口说:“那看上去像口似的。”“装活人的。”我接口道。“所以呀,你要好好读书,过上比这里所有人都高级的生活。”爸爸无论什么都可以扯上学习然后直指金钱。我不再觉得恶心,也许他是对的。
老猫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大概老鼠都认识它了,所以即使是阴沟里的水老鼠都很少露面。西风乍起时,它趴在旁的楼梯下瑟瑟发抖。而常坐在它旁边的是住在“活”里的外地打工夫妇的儿子。一个很瘦很黑,总是穿得邋里邋遢的乡下小孩。印象中乡下小孩一直垂着脑袋,眼神像老猫一样暮气沉沉,全然没有同龄小孩的那种灵活与狡黠。
有一期的IBS的《外滩漫步》是介绍一个收集香水瓶的白领,她的生活精彩得无可挑剔。只见她媚态十足地指向一堆瓶瓶罐罐:这是“三宅一生”,这是“兰蔻”,这是“CD”。那些或透明或磨砂的玻璃器皿罗列出一种极致理想的生活姿态。突然间,我想起了乡下的小孩与老猫,觉得很悲哀。在同一座城市中,他们过着如此截然的生活。乡下小孩所盼望的也许只是一只蹩脚的玩具,老猫所期盼的也许只不过是一顿起码的晚餐。然而,没有金钱,他们的理想即使如此卑微,也无法达成。难怪人们如此顶礼膜拜金钱。他们可以甘于平庸,却无法固于贫困。
我走路的步伐越来越快,并且常常目不斜视地赶往某一目的地。像城市里最匆忙的人,已不懂欣赏沿途的美景。但某天,我走过时停了下来,感慨得无法前行——我看见乡下小孩正轻轻地温柔地抚摩着老猫。老猫趴在他的脚下,眼帘半垂着,很满足的样子。应该很久了吧,没有人这样抚摩它,甚至走近它。大概是乡下小孩天真的心灵未曾受到城市的污染吧,所以他才肯这么做。我情愿这么以为,那样心里会好受些。一个生灵对另一个生灵毫无偏见、义无反顾的本能,我已经缺憾了好久。即使有,也是些廉价的同情。平时,我也会将吃剩的鸡骨头扔给老猫,但我明白,这种同情心脆弱得一阵轻风就能将它分崩离析。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老猫不慎掉进了水沟,冷得打颤的它来回绕圈——它只需要个温暖的角落。很多门默契地关上了,我犹豫着,但终究关上了门。那晚我没睡踏实,恍惚中感到了天使的翅膀碎裂的疼痛。第二天,我经过“棺材”,看见老猫躺在里面的一个角落。此时此刻,在城市伟大而暗淡的天空下,看到这幅平凡得几乎不平凡的场景,一种久违的心酸温馨涌上了心头。我终于相信,爱的温暖永远比物质的快感更能打动人心。乡下小孩比断翅的我更易得到幸福。
老猫终于可以不再吃那些发臭的老鼠了,乡下小孩收养了它。曾经看到过那个小孩的父母,面容像一种被风干了的坚果。他们只能每餐给老猫一小碗泡饭,但老猫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亲热地蹭着乡下小孩的裤脚。小孩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施与的快乐。我开始怀疑环境赋予我的信仰的准确性。饮食店的老板担心老猫会偷吃他的烤鸭而一见它就泼冷水;门口的阿伯生怕老猫身上的跳蚤会传给他而一见它就拳脚相向……好像为了生活,做什么事都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但现在我觉得正是为了生活,我们更应该善待自己,善待每一个生灵。我们不是因为富有而满足,而是因为满足而富有。
不知是不是所有难忘的经历都是因为它有一个悲伤的注脚。新年将至时,垃圾筒旁的梯子上空空如也,只有风掠过。乡下小孩和他父母搬走了,听说居委会要另请两个扫地的,而老猫也不知所踪。我没有太多的惊异,他们的出现,也许只是为了证明些什么,拯救些什么。
某个清晨,上学的路上,我发现街的深处有座装着彩花玻璃的教堂,有人在里面很温柔很温暖地唱着赞美诗《哈里路亚》,像在召唤城市中迷途的天使……
(作者:佚 名 字数:2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