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情

3月底春寒料峭时，走过千鸟渊边的堤岸路，头上已有些许粉白，我才惊觉在这一阵子忙乱杂沓中，樱花已经开了五分。4月上旬，再走过同一樱花径道，花下已是成群饮酒作乐的赏樱客。连着两天的暖意，樱花开了八分，我又再次感叹七八

3月底春寒料峭时，走过千鸟渊边的堤岸路，头上已有些许粉白，我才惊觉在这一阵子忙乱杂沓中，樱花已经开了五分。4月上旬，再走过同一樱花径道，花下已是成群饮酒作乐的赏樱客。连着两天的暖意，樱花开了八分，我又再次感叹七八天一晃就过去了。是樱花的表情在为我计时，笑我日子如此无奈、身不由己地过。中旬，我在关西时，樱花将会盛开，樱花开了，才会觉得春天确实来了。

樱花是我来之后才邂逅的花，但是已经成了我最爱的花。樱花只要一开，便是成千上万朵地开，千棵樱、万棵樱上的花都一起怒放，像是红云或粉的瀑布，太过华丽，华丽得让枝干支撑不住。而每朵樱花均自觉像是舞台上的大牌女星，将的春天集于一身，很骄傲地展示自己；同时又仿佛较量不过自己的华丽、丰裕过度的美，更要散落，像是将戏演到最高潮而即将落幕般。樱花盛开的巅峰只有两三天，尤其樱花季节时春雨多，好不容易盛开的樱花，往往一夜之间便遭风雨摧残无遗。或许是春雨嫉妒樱花之美吧！樱花如此奢华，遭嫉妒也是理所当然，遭春雨吹打而散乱粘在路上的樱花，令人感伤兴叹。

人总觉得樱花是很特别的，盛开，散落，象征自然的无常；也觉得樱花像是，只要盛开过，即令只是短暂的也心满意足，只要有那凝缩永远的爱的一瞬，则死而无憾。也因为有这样的樱花情，人在日常而近乎天伦爱的夫妇爱之外，总是承认还有激烈、缭乱而奢华的男欢女爱的存在。

我的朋友澄子说：“有狂乱、有歪斜、有腐坏，才是的魅力所在。”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爱情的开始便是痛苦的开始”，现在知道花开便是花谢的时分，是樱花教我的。但是只要有过绚烂就好，闭着眼睛，残像仍在。

樱花最怕是要开不开，令人坐立不安，有的年头，樱花一直只开三分到五分，而有事离开东京一两晚，突然樱花便已散落了。樱花要开要有温度，虽然樱花最后总会开，但是如果春寒逗留不去，会令人怀疑是否不开便谢呢？十分不安，浑身不对劲，日本男人说这好像是在追求似乎愿意许身但又久久不肯就范的女人，捉摸不定，令男人焦躁起来，结果反而非等到开花才死心。樱花是不会因为寒气而不开的，但女人最后不一定首肯。盛开的樱花令人发狂，而要开不开的樱花，也一样捉弄人。

花与人相同，邂逅的时点非常重要。我的朋友寺田说：“最近邂逅了有魅力的女人，总觉得更年轻时邂逅的话多好！虽然对方的年龄没有什么关系，不论几岁都有具魅力的人存在;是我觉得已经缺乏背负那魅力奔驰的力量，似乎有一种具决定性的年轻已经消失了，惆怅无比。对方的魅力反而形成一种压力，每次都要反问自己是否消受得了。”

不伦之爱的台词常常是“如果能更早与你邂逅”，或是“我们的邂逅来得太迟了”。此类相见恨晚的台词版本有很多种，台词之中弥漫了一种傲慢的思想，仿佛如果自己早点与对方邂逅，则对方是不可能与先遭遇到的配偶结婚的。但是事实如果不是对方或彼此已有配偶，或许两人只是擦肩而过，不会彼此吸引一番呢。现在自己所爱的人的魅力，是对方的年龄乃至婚姻经验所塑造出来的，因此而有社会责任感，反而有一种忧郁的气氛令人疼惜。或许人生重来一次，两人有轻易结合的可能性，但是却完全对对方兴趣缺缺呢！或许两人一天就吵翻了，而不会像现在因为是没有未来、明天的爱情，所以珍惜一瞬一瞬的火焰。

邂逅或许没有早晚的问题，而是心力的问题。邂逅的花若已褪色谢落，则令人心境亦觉寂寥。但是如果过于绚烂，也会有不敢正视的无奈。寺田说自己刚满50岁，虽然比过去懂得赏樱，但是只要商店街上几棵平凡的樱树，便能让自己满足，而如果早几年或许还会踏破铁鞋，去寻找自己在图片集中看到的名樱。

日本古今不知有几千首歌咏樱花的诗，谷崎润一郎《细雪》中的幸子若被问起最爱什么花，一定毫不踌躇地说是樱花。少女时代毫无感动地读了咏樱花花开花谢的诗，而随着年龄增加，才觉古人待花惜花之心，绝非只是言语上的风流，因此每年一定邀妹妹们到京都赏樱。幸子除惜花谢外，也更惜妹妹的青春，暗想今年或许是和大妹雪子最后一次赏樱吧——樱花明年还会盛开，而雪子的盛开期或许今年已是最后了。

最会描写樱花的作家是濑户内寂听，她的“妻子们”中有一景是男女在花吹雪（花飘落如飞雪）之中，口中含着一瓣花片而接吻，令我觉得像是自己吞下了这片花瓣，至今都觉自己的身体也娇媚起来。

樱花是色、香都很淡的花，但是一旦盛开则较桃花更艳，较梅花更芳醇，是一种梦幻的、丰穰的色香，蓄含着魔性，令人担心自己的生命也全遭吸取掉，是一种极端激烈的风情。

哪一天，或许在吉野或伊豆的旅馆，一开窗便有樱花花瓣飘进来，飘落在枕边。从都市逃遁出来的男女在此幽会，花瓣粘在微微发汗的额头及裸裎的身上，香艳有加——这是我的小说的主角？还是我要去尝试呢？

（颜军摘自《东京·爱情·物语》，中国青年出版社，购书编号：06F,定价：20.00元）

(作者：刘黎儿 字数：2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