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以后,我告诉妹妹,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底里一点点荡漾的,并不是想要做朋友的愿望,而是,一种温柔乖巧的母性。淡淡的,真真的,在我心里一荡一荡的。是1998年的9月初,依然有点炎热的黄昏。彼时,我快19岁,而妹妹,
很长时间以后,我告诉妹妹,我第一眼看到她的,心底里一点点荡漾的,并不是想要做朋友的愿望,而是,一种温柔乖巧的母性。淡淡的,真真的,在我心里一荡一荡的。
是1998年的9月初,依然有点炎热的黄昏。彼时,我快19岁,而妹妹,17岁多一点儿。17岁多一点儿的女孩子,在这个年代大多有些成熟的味道了,即使是刻意地装扮。妹妹不一样,她真的是小,透明的肌肤,纤细的眉目,小小的唇,小小的白皙的手和足,精雕细琢的瓷器娃娃一般。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杂质和内容,略略地茫然。在千叮咛万嘱咐的家人离开后,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看着四周的一切,不发出任何声音。那一刻,我的心便莫名地酸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我有想要疼爱和呵护她的冲动。
那天的妹妹穿了件小碎花的上衣,米色的长裤,刘海齐眉,清澈而不安的神情模糊了我们身处的年代。几根细带子缠绕的凉鞋里,一粒粒的脚趾,贝壳一般饱满浑圆。我抬头看了看贴在床上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撕去的写着名字的纸条:魏小妹。
那天起,我们都叫她妹妹。我们是指宿舍里的5个女生。
妹妹睡在我的上铺。我的夜晚从此得以真正的安宁。她是个太安静的孩子。
相识的开始,当然是我先同妹妹讲了第一句话,在妹妹站在那里几分钟后,我走过去说:你家在哪儿?很远吗?你几岁?我觉得你很小。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那种干净的绯红。她抿了抿唇,小声说了一个地名,然后说:我还有9个月就18岁了。
那天晚上,宿舍的6个女孩以含蓄的方式认识了彼此,慢慢地聊天,说起高中的生活,新的学校,流行的音乐……只有妹妹不说话,只是听着,只在我们问她的,会小声地回答。很晚很晚了,大家都睡不着,后来一个叫颖的女孩忽然说起了她远方的家,说起她很慈爱的妈妈和她的爸爸。附和声中,我忽然听到上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妹妹,哭了。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压抑的哭泣的声音,大家安静下来!片刻,只有妹妹的啜泣声一下下地碰撞着黑暗中的空气。
我的心又有了那种酸软的感觉。我下了床,踮着脚站起来,我说:妹妹不哭,以后我们会像你的家人一样疼你的。不哭啊。
在窗外透过的隐约的灯光里,我用纸巾轻轻擦拭妹妹娇小的脸。她渐渐停止了哭泣,小而柔软的手缓缓搭在我的手背上,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
我说:我们都是,可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妹妹,你唱首歌给我们听吧。
是啊,你唱首歌吧。她们附和着,你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我以为妹妹不会答应,她是那样羞涩的一个孩子,可是出乎意料,片刻,她开始唱起歌来,她的声音依旧很低,但是很清晰很美好。四年后,当我们离开那所学校的,最后一晚,我们共同记起的,竟然都是1998年9月的那个夜晚,妹妹唱过的那首歌,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她轻而纯美的声音,刻在了一座城市一所大学一间宿舍一个夜晚,6颗温柔的心里。那时候,我们真正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也是那天晚上开始,妹妹对我,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感,像依赖她的亲人。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超市去海边,一起,走过了那个秋天。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或者说,我是为了他选择了青岛的那所大学,我最初的愿望是去北京读美术的,可是一年前,安诺来了青岛,我这个男生,只好跟了过来。
我一直盼望着我和安诺的故事从青梅竹马到天长地久。
安诺是个不算怎么但非常好看的男孩子,有我的棕色肌肤,清晰的轮廓,潭水般的眼神和修长的双腿。在我19岁生日的时候,我希望安诺做我的男友。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是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在我追逐他而来的这个城市的海边,我们踩着沙滩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安诺说:凝,你真的已经长大。
我点头,我说现在,我都已经能够照顾别人了。我说的别人,就是妹妹。我们熟悉后不久,我就带着她,和安诺约会了。那时候妹妹几乎成了我的影子,我改变了她的一切,比如,剪掉了她额前的刘海,让她小而饱满的额头骄傲地露出来,换掉了她整齐的衣衫,取而代之的是式样简单可爱的小外套、低腰的牛仔裤和球鞋。于是妹妹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非常都市的女孩。惟一不变的招牌,是她纯粹的眼神和干净的心思。
安诺很妹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便用手指点她的额头。妹妹羞红着脸躲开!然后在我身后窃窃地笑。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便慢慢多起来。那是我最满足和幸福的一段时光,我的我的友情,和平共处,团结友爱。我变成一个贪心的女孩,什么都要,都要在身边。
妹妹已经逐渐适应了离开家的生活,神情一点点从容起来,可以一个人跑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去查阅资料,或者逛街。但是能够跟随我的时光,她会寸步不离。渐渐地,我自己都会奇怪和这个女孩子的感情,其实我和她,根本不是同类。我们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成长经历,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不同的思维。我表面上坚强,内心里,有着不可救药的脆弱。
而妹妹,她简直就是个追逐快乐的精灵,她喜欢所有明朗的欢快的事物,她也为很小很小的事情伤心,但是很快就会复原。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眠,每个夜晚,她都有很安逸的梦。
发现安诺对妹妹的感觉有点不对的时候,1999年的秋天都快要过去了。
我天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女孩,只一次,在安诺看妹妹的眼神中,我的心便一点点跌落下去。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我一直渴望却不曾拥有的悸动。
伤心的预感,使得降临的冬天寒冷无比,在很多个夜晚,我开始辗转难眠。妹妹丝毫没有察觉,每个晚上,我依旧听到她从上面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我心爱的男孩子,不想再爱我了,是为了她。
我终于哭了。而安诺,还没有狠下心来向我坦白。
然后冬天,便过到了一半!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冬天过到一半的时候,妹妹却开始恋爱了。那个在潜艇学院读书的英俊男生楚滔,是妹妹的高中同学,他们忽然在这个冬天邂逅,惊异于彼此的改变,一见钟情。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我笑她,其实,妹妹原本就是白天鹅。
笑过了,心里隐隐地疼。妹妹不知道,因为她这只美丽的白天鹅,我的安诺,不爱我了。
妹妹好像在一夜间长大起来,不再羞涩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轻言细语,那个英俊的小水兵,也会在周末的时候,穿着烟灰色西装在宿舍楼前的芙蓉树下等她。真的是很英俊的一个男生,有着和妹妹一般白皙的皮肤、干净的眼神。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对璧人。
因为有了,妹妹不再总是跟着我,更是很少见到安诺。我没有告诉安诺,妹妹有了男朋友,只是和安诺在一起,我们开始变得越来越客气,没有过多的话可以说。
安诺的眼睛里有一层深过一层的黯淡,虽然校园很大,可是我想,他一定看到了妹妹和楚滔牵着手走过的身影。
有些话,到了最后也终究没有说出来。
那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我和安诺的,悄无声息地熄灭在冬天告别时的校园里。妹妹忙于她初次的恋爱,到了第二个学期,才察觉了我和安诺的结束。
没有关系的,姐姐,你不要伤心。妹妹嬉笑着劝我:走了安诺,还会有更好的。
安诺在2001年的春天开始实习,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的伤心在时光中渐渐平淡,在安诺离开以后,新的开始出现。
我和妹妹的大学生活,也慢慢到了尾声。因为我决定回到家乡的城市,时间,便开始成为一分一秒的留恋。最后的一个月,我们两个人开始挤在一张床上,每天晚上说话到很晚。2002年夏天,和妹妹告别,说好了,我们不要哭。说好了,从此照顾好自己,疼爱自己,做快乐的女子。
然后是工作和爱情,时间也逐渐被填满,妹妹毕业后去到一家很好的外企。当初那个羞涩不安的小姑娘,已成为一个风姿绰约的都市白领。邮件,短信,电话,几乎每天不断,但很少谈及爱情,觉得我们是惟一在一起不谈爱情的一对女子,并不知道为了什么,好像那不是我们之间的话题。而直觉里,我一直以为妹妹会和那个英俊的小水兵一起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在网上,无意地碰到他,楚滔。
我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嬉笑,我说:你可要好好地待妹妹,她是我的宝贝。
楚滔好像一愣,停顿了片刻,说:简凝,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我是妹妹的表哥呀,她的妈妈是我的亲姨妈。我们,根本不是……
妹妹不让我告诉你。楚滔说:不过我觉得,现在说了也无妨。其实那时候,妹妹是喜欢安诺的。
不可能!
是真的。其实妹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虽然她很小。而且,妹妹知道那时候,安诺喜欢她。可是她说,没有什么可以代替和伤害你们之间的感情。她说你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姐妹。她说不值得为任何人任何事失去你。所以,她要我和她演了三年的戏。
我说不出一句话,看着显示屏上一行行排列的字体,我缓缓闭上眼睛,我和妹妹答应过彼此,不为任何事轻易地流泪,可是那一刻,我的眼泪簌簌而落,没有什么可以抵挡。
妹妹,妹妹,妹妹啊!我想起了一直喜欢的张惠妹的那首歌:不管相隔多远,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
在这个夜晚,我那样地想唱给妹妹听。
(作者:宁 子 字数:3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