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漠深处走来的绿色使者

“活到今天,我有三个没想到。”来北京出席“人代会”的牛玉琴,坐在宾馆的窗户前说。“一没想到能这么出名,当全国人大代表、当劳模、当十大女杰;二没想到能走出家门,还走出国门,上了联合国的领奖台。三没想到能过上今天这样的生

“活到今天,我有三个没想到。”来北京出席“”的牛玉琴,坐在宾馆的窗户前说。

“一没想到能这么出名,当全国人大代表、当劳模、当十大女杰;二没想到能走出家门,还走出国门,上了联合国的领奖台。三没想到能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我开始种树,只想把肚子吃饱。”

牛玉琴现在仍是陕西靖边县金鸡沙村的农民,她在毛乌素沙漠里种了19年的树。

牛玉琴说她打小就长在沙窝窝里,娘家在毛乌素沙漠南边的定边县,家里有7个女孩,4个男孩,她排行老三,父母是地道的农民,家里的日子从未宽裕过。1966年,她嫁给沙漠另一头靖边县金鸡沙村的张加旺,没料到,婚后的生活更难。

“我从一个沙窝,挪到另一个沙窝,他家比我老家还穷。我婆婆有精神病,不能做活儿。我给她洗头洗脸,她不洗,咬我,我的胳膊都给她咬烂了,净是疤疤。结婚时,丈夫张加旺穿的裤子都是借来的。”牛玉琴说。

村子周围都是流沙,春天,风吹沙走,遮天蔽日,黄沙一起千村没。“风沙太厉害,种玉米给风刮掉,种粟子也给风刮掉。庄稼很难捉苗,就是捉苗,也常常被沙压住,不得不一株株地向外刨。没被埋住的苗,被风拧着在地里打转转。秋天,早冷午热晚刮风,眼看到手的粮食,几场大风过后,庄稼就东倒西歪,成了光秆秆。每年忙忙碌碌种上几次,也没多少收成,吃不饱肚子。”

三个儿子相继出世后,牛玉琴家里更困难,有7张嘴要吃,靠种庄稼活不了命。改革开放后,牛玉琴养鸡,她先有十来只鸡,再用鸡蛋抱出鸡娃子,鸡生蛋,蛋生鸡,越繁殖越多,到了三四百只。

“鸡没有东西喂,放养。鸡娃子从小跟我一块儿睡,把我当母亲,我一走,呼呼呼地跟我走。放鸡时,我拿上两只脸盆,提一个筐,到地里,水倒下,鸡喝水,自己找草籽、小虫子吃。我提着筐拾鸡蛋。一天拾一百多个,能卖上10块钱。到天黑,一大群鸡都跟上我回家。”

有一天,她在地里放鸡,来了两个女干部。说是三月八日妇女节,要她去县上开会。

“这次走远哩,走到县。奖了个牌牌,一个碟子(瓷盘),我没进过校门,不识一个字,加旺认字,他上过初中。说我这个婆姨还很行,得了‘双文明家庭’奖。上次,妇女主任到我家,看我在给婆婆洗脚,妇女主任说我对婆婆好,又养了这么多只鸡。”

12个鸡蛋卖一块钱,慢慢发展,牛玉琴有了钱。“1984年,我一年收入了2000多块钱。结婚时我只有二块半,这下有2800块钱啊。我一分也舍不得花,一天看,一天看,后来,我用这钱买了40头羊。”

1984年冬天,政府开始鼓励农民承包荒沙荒山。“要活命,就得治沙。要不我们早晚会被沙给埋了。”受尽风沙折磨的牛玉琴和丈夫包沙地的积极性特别高,俩人走街串户,想联合乡亲们大干一场,但沙漠让人苦了、穷了,也怕了。

为了护住自家的庄稼,牛玉琴曾在地边种过几棵树,结果树都活了,这些树给她和加旺带来了希望,下决心包地种树开。“政策说可以个人包,也可以联合几户包。可没人应声,谁也不跟我们包。虽然当时我们少吃少穿,但想试一试。”

1985年,夫妻俩在一份15年承包合同上按了手印,包下离村子15里远的一块没人要的流动沙漠,面积一万亩,那地方叫“一棵树”,光秃秃的沙地上寸草不生,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柳树。

在合同上按下手印后,36岁的牛玉琴,便开始了一生最大的挑战,前边,既有一家人的绿色希望,也有难以想像的磨难。

牛玉琴说最难最难的日子,就是包地种树的头三年。

“包地没花多少钱,办手续只花了75元钱。主要是买树苗花钱,当时不敢买大苗,只找小苗,小苗花钱少。” 由于缺乏经验,牛玉琴和丈夫不知道在沙漠里哪些树能活,哪些不能活。资金不足,也大大限制了选苗。

从村里到“一棵树”要走十几里路,不说栽树,就是运树苗和障避材料就能把人累个半死。公公、婆婆年老,大儿子也只有十几岁,搬运的活就落在牛玉琴和丈夫身上。他们每天早上四点多起床,背着五十多公斤的树苗跋涉两小时,才能走到那片地。“中午就在沙地里吃自带的干粮,水只能背一壶。玉米馍馍上都是沙,吃馍馍时,每人只能喝一口水,多喝一口都不敢,多喝就没水了。”晚上九点多才能赶回家,一天只能走一个来回。小树苗栽到沙地后,要用石头压住,或用玉米秸打成格压上,怕风刮跑,没有水浇。

“我记得可清楚,我们全家和16个帮工,早上4点背干粮进去,晚上9点出来,第一天,一共摆了9400棵树苗。结果夜里刮了场风,树苗被风拔掉吹跑了。第二天,我又回,把埋在沙里的苗,一棵棵扒出来,再种到那些没被风吹跑的苗跟前。”

就在全家人齐心协力忙种树时,祸从天降。一向身体好好的张加旺病了,患上骨瘤,突然发作。“腿上长东西,一块一块的。1985年初做了第—次手术。”

张加旺一病,担子全落到牛玉琴肩上。每天早上4点,她就起来做饭,吃过饭让大儿子带人和树苗进沙地。6点,她走到乡上,坐车到县医院,把药买好,给丈夫输上液,让退了学的二儿子伺候爸爸。9点钟,她再坐车回到乡,走到家已经是中午12点了。“一回家,我就带上干粮和水,直奔造林地。再回家,就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日子真难啊!要种树,要治病,又没钱,我的钱全花光了,还卖了150只鸡,贷款又贷不上,我的精神压力很大,整天都担心顶不下去,体重减了20斤。但我不能就这么撒手,无论多累,都必须扛着,我常常全身大汗,风沙刮脸,但我一天一天地干。”

祸不单行,张加旺还没出院,牛玉琴又病倒了,得了急性阑尾炎。“我跟加旺住在县医院同一个病房里,他腿上开刀,我肚上开刀。我心里怪自己,你真蠢,男人病了,你也病了,还要一个劲儿地种树。”

躺在病床上,牛玉琴觉得精神都要崩溃了。这时,窗外传来清脆的雨声。“我肚子痛,不敢动,但我一定要从床上爬起来看下雨。这下树苗有救了。我急着回去赶种,只在医院住了5天。”

牛玉琴不顾自己腹痛,和张加旺出院回家去,然后就奔沙漠。“每天早上一起来,我就给他打针,他再给我打,然后就进沙漠,他的腿也不痛了。”

张加旺得病三年,共住了9次院,做了7次手术。治病使牛玉琴一家债台高筑,欠债7000多元。

“他这人不悲观,很开朗,他不怕,说活一天算一天。加旺就是一条腿,仍然每天去,拄着棍子忙种树。1988年加旺去世了,给我打击很大。你想啊,就算他的两条腿都截了,天天坐在炕上,还能和你说话,有个事俩人商量啊。他初中毕业,脑子活,又很会体贴人,我们结婚后,没红过脸,干活不分你我。

“后来他自己知道这病治不好了,跟我说,我不行了,完不成这个任务了。他把孙子的名都起好了,一个叫继林,一个叫继业,就是要继承他造林的事业。”

张加旺去世后,牛玉琴成为全家的生活依靠。“有人劝过我,卖掉一切,让全家过得舒坦些。也有人取笑我,说我有毛病。可林场全是我和加旺干出来的,也是我们一家人的未来,给我一个亿,我也不卖。”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身上哪来这么大的力量?

“包地头一年,老天爷帮忙,这年雨水好,多下了几次雨,一年种下来,树的成活率达到95%。树活得成,见到沙漠有了绿色,我们信心也足了。”牛玉琴后来又陆续包了3万亩沙地。

张加旺临终遗言之一,是要下一代有书读。他告诉牛玉琴,等到林场有了收入,要为村里盖一所小学。牛玉琴自己没上过一天学,知道没书读的滋味。她头一次陪丈夫上靖边县医院,曾因为不识路标而迷了路。

1988年,牛玉琴被选为陕西省人大代表,参加时,她才开始学第一个字。“会上,我背下发言稿的头一行字,回去就学着写。”她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到现在已达到小学文化水平。她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种树干活儿。盖学校,只会让自家牺牲更大,但牛玉琴知道,这会让全村人受益。

“开始种树时,我问过自己,为啥这么穷?我们穷,是因为我们没读过书,我们可以过得苦一点,但我决心办学校。我们这辈人靠手种树,我们下辈人就要用机器种树。村里孩子必须读书,他们不蠢,很机灵,不读书就成了文盲。这样做,我们一家日子会难一些,钱少了,得对付着过。”

牛玉琴想为村里盖一所有8间教室的学校,她四处奔波,筹集资金买砖和水泥。她用自己的钱,又借了上万元,勉强凑了两万元建校费。她分别用丈夫和自己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取了校名,旺琴小学开学了,村里有几十个孩子走进新学校。可没过多久,教室就拥挤不堪,她不得不想办法建第二栋教学楼。后来,陕西省教育厅和香港的杨志明给了资助,杨志明一人捐助了人民币5万元。旺琴小学又增加了9间新校舍。旺琴小学有5个老师,直到现在,3个老师的工资还是由她支付,每人每月200元。牛玉琴还想再盖些宿舍,供邻村孩子住宿,这样就有更多孩子可以上学。

村里建成了新学校,可牛玉琴一家还住在破旧的房子里。“婆婆房上有个大洞,下雨漏水。”

随着治沙面积和成果不断扩大,牛玉琴开始引起政府和环保组织的注意。从1990年起,牛玉琴先后获得“三八红旗手”、“十大女杰”、“全国劳模”、“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1993年10月15日,牛玉琴在泰国曼谷从斯琳通公主手中接过“拉奥博士”奖,这个奖是由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颁发的,表彰全世界在改造生态环境上有重大贡献的人。

1996年,牛玉琴获得西北电管局赞助,成立了一家治沙公司,提供治沙工程咨询服务,小儿子担任公司技术顾问。1998年,牛玉琴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那次在北京开完“人代会”后,牛玉琴信心倍增,决定大干一场,回家后,她又承包了7万亩沙地。她的加玉林场,现在成了当地中小学生的“德育教育基地”,每到春天,小学生都来林场种树,听她讲治沙的故事。

“我给他们上课,他们愿听,小女娃子听得直哭。春季植树,小学生一来上万人,一个人种10棵,就是10万棵。”

开“人代会”期间,北京正赶上扬沙天气,牛玉琴看着窗外“呼呼”刮着的风沙说:“我家那儿没有沙尘暴了,春天也没有。我家就在林场里,里边都是绿的,全是大树。听见树梢被风吹得响,我就知道外头肯定扬沙了。虽然我们在毛乌素沙漠里,但林场里边没有沙,不扬。”

牛玉琴抚着自己粗糙的手,慨叹道:“再苦再累,我已经熬出头来了!看着这片绿色林子,我从前想的美好未来,已经来了。” 19年过去了,她种下的树苗长成了能遮挡风沙高大结实的树,3个儿子也长大成人,拥有丰富的治沙经验。

现在,她的林场有11万亩。“很大一片林子,3天走不过一个转儿。树长得很高,很结实,再也不会被风刮倒。有杨树、柳树、榆树。大树底下种着草,地上都被草盖住,走在上边软软的,草有沙蒿、沙棘、沙芡、沙打旺……”

这些年,牛玉琴造林累计投入了300多万元,靠着全家人辛辛苦苦地劳作,慢慢还上欠款。她家有五六十亩地,种粮食,每年卖猪、羊,卖粮、草籽。“树还换不来钱,不能挖,我们全家把树当成命根子。但草籽有收益,交到林业局,他们搞飞播。剪下的树枝用来换工,谁拉我几车树枝,谁就来帮我干几天活儿,这样我就不用再花钱雇人。

“到去年,我们剩下60万元债,我贷的是私人的钱,利息较高,我们靠全家人团结,摆脱困境,大部分活儿都是自己干,还一万是一万,还一千是一千。”

林场的11万亩沙地,其中有5万亩是固定沙,有5万亩是半固定沙。今年,牛玉琴打算将半固定沙,改造成固定沙,固定沙上的树,也要更新换代,上新品种。“老一点的树能换就换,换上樟子松、臭柏等常绿树种。我们试验了,能活,但要浇水,所以我要打井。”

临上北京前,井已经打了3天,打的是口深井,要打180~200米。水能喝,是甜水,投资十几万元买节水、增压设备,拉管子,搞滴灌。

“我们买了台柴油机发电,发电抽水。我们家没有电,还点蜡烛、煤油灯。但村里边好了,村里边现在有水有电。”牛玉琴的林场,离村子还有15里路。

牛玉琴最欣慰的事情,是乡亲们的观念转变了。起初种树时,村里根本不信流沙地里能长树,但几年过后,看见树木果真活了,都很震惊,观念也变了。“现在,不光我一人一家治沙,我们村里人,都包地治沙,大伙儿都想种树。沙漠治理了就有饭吃,不受风沙危害,才能有发展。村里人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人均年收入1000多元,靠种植、养殖。”牛玉琴现在正忙着修一条路。

“修这条路意义重大,它从镇到村,一共12公里。经过5个村子,一个农场,还有我们的林场。原来的路,一下雨满路积水,别说车走不了,人也走不得。春季,农民的化肥进不来;秋季,打下的粮食又卖不出,我1992年成立了一个治沙公司,也没能运作起来。要致富先修路嘛,没有路,农民怎么能致富?”

但修这条路面宽6米、路基宽10米、长12公里的路,需要一大笔钱,400多万元。“土建要花100多万元。路基要压石头、垫土,比两边农田高,下雨才不能淤水,路基要垫一米八,有的地方要垫两米多,一车土倒下去没有多高。”

县里财政困难拿不出钱,农民又连续几年遭旱灾,去年有80天没下雨,自己筹钱也很难。没有修路资金,牛玉琴四处跑,要钱,她从省、市要来200万元,现在还短200多万元。修这条路,牛玉琴又拿当年造林的那种牛劲儿拼上了,把别人眼里不可能干成的事,又干成了。现在路基已经搞好,今年铺石子和油面。

“我就是这个样子,只要认准的事,有益的事,我能干的事,我一定干到底,举家破产也要干。当年造林,我把猪、鸡、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把林子造起来。现在,我是全国九、十届人大代表,又是省、市、县上的人大代表,陕西人民给我那么高的荣誉,我就要为人民干实事。一定要修好这条路,既要少花钱,又要质量好,走个十年八年,路还要好好的。”

谈起今年“人代会”她提交的议案,牛玉琴说,还是关于造林的事。“一定要有个规定,造下了林,还要管好、护好林,不能光造不管。造林,还要一代代往下传,不能这一代造,下一代就不造了。”

“风吹袄襟呼喇喇响,沙子打得泪珠珠淌。”“老牛眼日头当天挂,一口干粮半口沙。”回首19年沙漠里种树的经历,牛玉琴说,虽然很苦很累,但自己没有后悔过。她说人生就是这个样子,要干成事,一要有胆识有信心,二要能低下身子苦干,百折不回。

如今,生活在自己用汗水建成的绿色家园里,牛玉琴说是她人生中最美的事。“走在又密又绿的林里,风吹树梢‘哗哗’地响,我听了,觉得就像是树在对我唱歌子:‘大妈好!大妈好!’心里可高兴了。这都是我亲手种下的树,这些就是我人生的成就啊!”

(作者:董月玲 字数:6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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