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是老贵族后裔,原来住在法国维芮柰一个幽深的古堡里。家里很有钱,据说窖藏的波尔多酒就值几百万。但我认识他却在巴黎左岸拉丁区一个有点破败的小阁楼里。他从大一开始就住在那里,一住六年。六年来他一直在索邦上学,
菲利普是老贵族后裔,原来住在维芮柰一个幽深的古堡里。家里很有钱,据说窖藏的波尔多酒就值几百万。但我认识他却在左岸拉丁区一个有点破败的小阁楼里。他从大一开始就住在那里,一住六年。六年来他一直在索邦上学,现在是艺术史博士。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小伙子,亚麻色头发微微鬈曲,说起话来神采飞扬。虽然置身于弹丸之地,他却并不难堪,“从我这扇小窗能看到巴黎圣母院的尖顶哩。”我问他,你准备一直住下去?不,住腻了就搬,他说,等找份拿全薪的工作,贷款买间大点儿的。我心想,再大,恐怕也比不了古堡里堆放杂物的顶楼间。菲利普一眼洞穿我的心思,说,没错,我父母的家是有钱,可钱再多也是他们的,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是我,我的生活只能靠自己设定。他一副本来如此的淡定,反让我觉得自己的疑惑不那么顺理成章了。
漂亮的莱雅出身下层,却与菲利普殊途同归。她是我在法语培训班的老师,是读到大二辍学暂时来培训中心打工的,等攒足一笔钱,还会回校继续学业。她书教得不生涩,只是每天上课总是呵欠连天。混熟了,我才知道她为争取通常的独立做得很是辛苦。她父亲是花园工,母亲替人帮佣,退休前置好一幢安居乐业。莱雅如果留在父母家,是有可能搭地铁去巴黎把大学念完的。但她不愿意。像许多青年一样,她高中毕业会考后就卷了行李直奔巴黎而去。一般大学只收注册费,但房租却是一项逃不掉的开支。她住进政府补助的学生公寓,靠课余给人做家教支撑这份已经降了一半的房租和生活费,最终难以为继。
其实彼时她仍可以选择回父母家,但没有。辍学后,她分租一栋老里的一个单间,以晚间照顾房东老太太来抵消房租。那离培训中心很远,每天得换乘地铁公车辗转多时,所以莱雅年轻轻的脸上总有抹不去的倦意。她是用积累倦意来积累独立的本钱,让我这个长辈学生不由生出一份怜爱。她却嬉笑着说,其实青春就是穷。那次几个同学在塞纳河边瞎逛,走累了进咖啡馆,所有人掏空口袋也只掏出两个半,哈哈,只好落荒而逃,去便宜超市买一大瓶水轮流着喝。
青春等于穷,果然是吗?穷是因为独立,独立则包含自由与征服。记得我曾经的学生阿历山大说过一句话:留在父母身边,你就像幸福的囚徒失去了自由。塑造你自己的自由!
马丁是我在网上结识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未脱稚气。他是网络供应商美国在线(AOL)法国公司的夜间咨询员。我的网出了问题,就把电话拨到他那儿。解决故障后他与我聊天,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我。他原来学计算机,半道里迷上了马,就把热门的工程师新职位辞了,向父母借钱、银行贷款在郊外开辟了一个马场,养马驯马与马为伍。而现代骑士依然是需要吃饭的,他就找了这份夜班,用睡眠换回比工程师低了多半的工钱。反正睡觉也是浪费时间,对吧?他踌躇满志,在网络那头激情洋溢:每当征服一匹马,你就征服了自己,信吗?
我当然信。
这样的青春真让人歆羡。
(作者:鲁 娃 字数:1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