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力学”

细雨和风,旷日持久,狂风暴雨,倏忽而尽,这是自然界常见的现象。好像一场风雨中蕴涵的自然力是一个常数,若狂泻而出,便很快告竭。《老子》第二十三章据此引申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

细雨和风,旷日持久,狂风暴雨,倏忽而尽,这是自然界常见的现象。好像一场风雨中蕴涵的自然力是一个常数,若狂泻而出,便很快告竭。《老子》第二十三章据此引申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飘风”即“飙风”,这句话的是说连天地都不能长久地维持一种狂暴的运动,何况是人呢?

这道理用历史事实来验证,会觉得很有趣。譬如说蒙古王朝在成吉思汗的时代猛烈地兴起,不过数十年时间,横扫欧亚大陆,建立了统治人口和土地均超过当时世界一半的庞大帝国。但它的衰落也来得快,来得彻底。今日蒙古人给人的印象是少有剽悍之气,倒是以能歌善舞见长。

所以老子说到治国之道,为人之道,都是主张收敛,崇尚柔性。但据此认为老子哲学是软弱和不思进取的,却又完全错了。崇尚柔性是因为它比刚强更有力,主张收敛是为了更大的扩张—第六十七章所谓“”是也。说是物盛极而衰,事张极必弛,所以“圣人爱宝其神则精盛”,始终旺盛不衰。

这方面有个很好的例子。春秋时晋公子重耳(后来的晋文公)因老爸(献公)晚年宠爱一个年轻女人,造成国内祸乱,流亡在外十多年。身为贵公子的重耳起初难免骄矜放纵,历经磨难后变得沉着持重,终于返回故土,且成为中原各国的盟主,于“春秋五霸”中功绩最为卓越。当年他流亡到楚国时,楚成王与他晤谈,事后对臣下称赞重耳的德行,谓之“广而俭,文而有礼”。是此人处事有节度,能自我约制,谈吐文雅而有礼,可以推知其前途无量。

优秀的政治家所具有的“广而俭”的气质,实际是以克制、谨慎,对琐小事务的忽略,来完成他的远大目标。一个浮嚣的人不停地张扬自己,时时处在兴奋或焦虑之中,有限的很快散化殆尽,哪里还能“广”呢?

提到重耳的例子,还因为《》载楚成王所言“广而俭”和《老子》的“”只是语序略有变化,旨趣完全相同。楚成王和重耳的年代要早于老子很多,如果《》的记载是有古文献根据的,那么可以推论《老子》中许多格言其实有更古老的来源。我一直怀疑“老子”这个尊称有“智慧老人”的,智慧老人记得很多古老的智慧,也是顺理成章。

关于上述两个句子中的“俭”字,一般的解释都指为财用方面的节省,这是很成问题的。“俭”和“广”是一对抽象概念,可以运用在许多方面,当然也包括如何使用财物。无论个人、家庭、国家,节俭便能防止缺乏,这是简单的道理。但是在谈论一个大人物的足以保证其成功的基本品格时,花钱节省与否实在没有那么重要。

联系晋文公的先例,再把“”这句格言同老子的一贯思想相联系,讨论如何以最好的方式运用的问题,这确是一种特殊而微妙的“”。

“人生”的道理当然不是和常人的生活无关。且不说诸葛亮的警句“宁静致远”也挂在打工仔的茅棚里,有时和朋友闲聊,说起男女之间的感情,似乎也有这样的规律:相敬如宾的固然能够持久,就是那些寡淡无味的,也往往拖拖沓沓,含糊地混过了一辈子;独有那些一见钟情、山盟海誓、爱得七死八活的,难免要吵得鸡飞狗跳、反目成仇、风流云散。

说起来,“仇”这个字眼,本来就是匹偶的意思(古音读如“求”),故在本来意义上,“情人”也就是“仇人”。古代小说戏剧中,爱之极称作“冤家”,恨之极也称作“冤家”,深有意味。这里面是否也有人生的“”呢?爱得太深太强烈,好像是用力过度,而难以为继,于是“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呜呼哀哉。

(高漱樱摘自《望东方周刊》

2008年第43期)

(作者:骆玉明 字数: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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