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只丑丑猪

放学回家的路上，成果被一个长着乳白色犄角的小怪物拦住了：“当一个人被别人叫了11111次‘笨猪’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只猪。从三岁半上幼儿园到现在长到11岁，你被一个叫做苏小棉的女人已经喊了11105次‘笨猪’，所以你很快就会

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长着乳白色犄角的小怪物拦住了：“当一个人被别人叫了11111次‘笨猪’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只猪。从三岁半上幼儿园到现在长到11岁，你被一个叫做苏小棉的女人已经喊了11105次‘笨猪’，所以你很快就会变成猪了。”

想再问点儿什么，但是小怪物倏地不见了。

推开门，苏小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成果，回来啦。第三单元语文考了几分？第几名？”

“92分，第11名。”

“楼上朱豫呢？”

“95分，第6名。”

“你真是笨猪啊，你怎么老比不过他，我都要心灰意冷了。”

成果勾下脑袋，拨弄着手指，在门口呆呆地站着。

“站着干什么，饭菜都冷了。你真是笨猪啊？”

三岁半的时候，朱豫能从1数到1000，成果还数不到10。苏小棉真是着急啊，口里就吐出了“小笨猪”，从此左一个“笨猪”右一个“笨猪”一发不可收拾。朱豫学中国象棋，苏小棉就赶紧给成果报了国际象棋班；朱豫学钢琴，苏小棉给成果买了古筝；朱豫学绘画，苏小棉把成果送到了书法老师家里……朱豫下棋得奖了，钢琴考到九级了，图画作品发表了；成果下棋还是乱七八糟，古筝没有弹熟最简单的曲子，书法作品离得奖依然远得很。于是，“笨猪”陪着成果长到了11岁。

“吃快点儿。”苏小棉的筷子打着了成果的手背，“早知道你是笨猪，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做你的，很没有面子啊……你不要老是这么像笨猪好不好啊……”

成果埋着脑袋“哗哗哗”划着饭。她想快点儿离开餐桌，她还有几本童话书没看完，另外她正在写童话，已经写到6000多字了。

想到童话，她想起了那个乳白色犄角的小怪物，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除去刚才苏小棉新说的4次“笨猪”，再有两次，她就该变成一只猪了。变成一只猪，真的不是成果所喜欢的，就好像不喜欢下棋、古筝、书法那样。

离开餐桌时，成果低声地和苏小棉说了遇到小怪物这件事。苏小棉不耐烦地听完了，说：“以后少看童话，越看越像笨猪了。”

成果默默向自己房间走，穿反的拖鞋别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说你是笨猪，你还真是笨猪呢，拖鞋都不会穿了。”

成果的鼻子酸酸的，接着她感到全身都是酸酸的了，再接着她听到了苏小棉的尖叫：“啊，猪！”

苏小棉昏过去了。

成果变成了一只猪。她走到镜子面前，看到一头黑黑的猪，搁在猪群里，恐怕也算丑的。但是成果并没有感到特别的难过，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变成猪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她也不爱我。”成果这样想着想着就睡去了。

她是被苏小棉的哭声唤醒的，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我成了猪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成果有些赌气。

苏小棉看她一眼，又受了惊，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着：“别人知道我的变成了猪，会怎么笑话呢……”她一直是个爱哭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应该有一个男人呵护着。可是成果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爸爸，苏小棉总说：“等你长大了，我会给你看一本日记，到那时，你就都知道了。”

成果觉得很困又睡着了。她显然是一头超级爱打瞌睡的猪，她睡过了中午，睡过了黄昏，天黑了还没有醒来。

迷迷糊糊地，成果知道有人在抱她，那双手臂显然不够有力，喘气的声音“呼哧呼哧”响在耳畔。睁开眼，成果看见自己被放在汽车后座上，朱豫的李菁阿姨买了一辆11万的，她就买了一辆12万的。

这么晚了，妈妈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呢？成果想起和格林童话故事里“抛弃”的故事。妈妈接受不了我这只丑丑的猪，她是要把我抛弃到荒郊野外？想到这里，她浑身一抖，恐惧霎时间光临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成果把眼睛睁大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的景物，她得记着路，到时候能够重新找回家。一幢幢房子，一块块广告牌，一条条街道……高高的房子不见了，广告牌不见了，街道不见了……公路也不见了，是坎坷不平的泥土路，周围出现了低低的山峦。

这么远的路，成果怎么记得住？她想喊：“停车！”或者满腔愤怒把苏小棉臭骂一顿。或者请求苏小棉留下她，她保证做一只乖乖的猪……可是她没有喊出声音，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她因为伤心而虚弱万分。

她索性闭上眼睛，抛弃就抛弃吧，做自由的野猪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又睡着了，没有办法，猪总是这样的。她梦见自己来到马戏团，因为她会说人话，所以她成了团里的台柱子，她的演出红遍了大江南北，成了一只明星猪。

成果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草地上孤零零地躺着，清冷的露水，亮闪闪地挂在她油黑的长毛上。她悲伤地坐起来，不远处是一片蓝色的湖。

湖边，有个女人，用一柄长长的，一次又一次地在湖面捞着什么。月亮微笑着洒落柔柔的光芒，落在湖水上，落在草尖上，落在小小的野花上，也落在那个女人长长的发丝上。

这一个场景，成果觉得十分熟悉，她想起来，她在那篇没有完成的童话里这样写过。

“你醒啦。”长发的漂亮女人，在月光里背着向她走来，仿佛是一个仙女。

“妈妈，真的是你吗？”

“你看，用紫色丝巾做的。我在捞月光啊。”

成果想起来，她的童话里，写到了在月色铺满湖面的晚上，用一条紫色丝巾做的网兜，捞10000次，可以捞起湖面上最纯净甜美的月光。然后把这月光涂在最爱的人的额上，那么她就会变得美丽。

“你看了我写的童话？”

“是啊，你睡了那么久。”

“可这是我编的童话呀。”

“可是，我要相信一次。”

苏小棉拉起成果的前肢，来到湖边，她让成果坐着，她则伸长网兜，一次一次地捞着湖面上的月光。捞了有几千次吧，苏小棉显然是累了，她常放下网兜，使劲甩甩胳膊。望着苏小棉的背影，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在成果的心上，这真的是自己的妈妈苏小棉吗？她竟然连我写的童话都信了。

“妈妈，别捞了，只是童话而已。”成果心里的怨恨一丝一丝游走了。

“可是我相信，你等着我捞到10000次好吗？”成果感觉到热热的液体在脸颊上淌着。

黎明的时候，月亮隐去了。苏小棉捞了10000多次，紫色丝巾的网兜里依然是空空的，没有留下一线如同成果童话里写的亮亮的薄薄的光芒。苏小棉在成果身边坐下，眼泪刷刷流淌，脸颊上布满无助的苍白。

“妈妈—”成果有些心疼，“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爱我的吗？”

“难道你以为我是不爱你的吗？”苏小棉搂过成果毛扎扎的大脑袋说，“对不起。妈妈总想和李菁比高低，总把你和朱豫比，总忽视你的感受。”然后她在那毛扎扎的脑袋上亲了一口：“请相信妈妈，我一直都爱你。”

她们就那样坐着，苏小棉第一次和成果讲起了爸爸，爸爸已经结婚了，过得很幸福，在另外一个城市。“其实，我也是幸福的，因为有你，成果。有些脆弱的人，往往表现得事事要强，我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吧。”

“妈妈，我也许永远都是一只猪了。你也会爱我吗？”

“你不是猪，你是我的成果。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成果的脸上泛起一圈圈甜蜜的微笑。她用毛毛的脑袋蹭着苏小棉单薄而柔软的身体。

“我去摘些野花。”苏小棉站起来，她要做一个花环戴在成果的大脑袋上。

苏小棉刚走远，成果就听到了小怪物的声音：“当苏小棉说到1000次‘她不是猪，她是我的女儿成果’时，你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不能提醒，提醒无效。”

天完全亮的时候，苏小棉带着成果回到了城市，回到了楼下。戴着五彩花环的成果跟着苏小棉跳跃在楼梯上，李菁和朱豫正从楼上下来。

“一只好丑的猪。”朱豫说。

“你怎么养这样一头猪呢，这不适合当宠物。”李菁说。

成果莫名地有些紧张。苏小棉抚摸一下成果的脑袋，说：“她不是猪，她是我的女儿成果。”李菁和朱豫的嘴巴一齐张大了。

“是，我是成果。”成果幸福地说。李菁和朱豫像见了鬼一样从楼梯上冲了下去。

楼梯转了一个弯，又碰到了对门的王叔叔。“多丑的猪，养这玩意儿，你不怕脏啊。”

“她不是猪，她是我的宝贝女儿成果。”苏小棉是微笑着说的。

“是，我是苏小棉的宝贝女儿成果。”

……

成果知道，回到原来的样子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她很享受当猪的每一个日子。因为她看得出来，苏小棉真的很爱她，哪怕她是一只丑丑的猪。

（张少义摘自《少年文艺》

2008年第2期，唐涛图）

(作者:汤　汤 字数:36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