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李红琴在渔民中长大的年轻人、邮差马里奥·赫梅内斯怎么也没料到,在那天的邮件中居然有一只“鱼钩”,用它可以钓到巴勃罗·聂鲁达(智利诗人。曾获1971年诺贝尔文学奖)这条大鱼。还没有把邮包交给他,诗人就已经准确地认出
译/李红琴
在渔民中长大的年轻人、马里奥·赫梅内斯怎么也没料到,在那天的邮件中居然有一只“鱼钩”,用它可以钓到巴勃罗·聂鲁达(智利诗人。曾获1971年诺贝尔文学奖)这条大鱼。还没有把邮包交给他,诗人就已经准确地认出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一封信。鼓足勇气向他提出一个。
“您为什么先拆那封信?”
“因为信是从瑞典寄来的。”尽管巴勃罗·聂鲁达长有一双不大动情的眼睛,此时却闪烁发光。
“诺贝尔文学奖,孩子。”
“他们会授予您?”
“如果他们授予我,我是不会拒绝的。”
“给多少钱?”
全神贯注在看信的诗人漫不经心地答道:
“十五万零二百五十美元。”
马里奥以另外一种文雅的口气问道:
“那么?”
“嗯?”
“诺贝尔奖授予您?”
“也许吧,可是今年有些候选人有获奖的很大可能性。”
“为什么?”
“因为他们写出了伟大的作品。”
“还有另外那些信呢?”
“我过一会儿再读。”诗人轻声说道。
“啊!”
马里奥预感到谈话已临近尾声,呆立在那儿出神,诗人不得不问:
“你在那儿想什么?”
“我在想另外那些信里说的事情,是情书吗?”
身材魁梧的诗人咳嗽了几声。
“看你说的!我已经结婚了,可别让玛蒂尔德听到你说的话。”
“对不起,唐·巴勃罗。”
聂鲁达开始摸衣兜,他抽出一张超出一般面额的纸币。说声谢谢,他完全不为小费的数目感到惊喜,却为眼下急促的告辞而格外伤心。悲伤几乎达到了使他无法动弹的可怕地步。已经准备走进家门的诗人,不得不对他明显流露出的怅惘的神色表示关切:
“你怎么了?”
“唐·巴勃罗?”
“你直挺挺地站在这儿,像根电线杆。”
马里奥扭过头来,注视着诗人的双眼:
“像根长矛戳在这儿?”(聂鲁达诗句)
“不,像国际象棋的‘车’定在这里?”
“比瓷猫还要老实?”(聂鲁达诗句)
聂鲁达松开了大门的拉手,他捋捋胡须。
“马里奥·赫梅内斯,除了《元素的颂歌》,我还有好得多的书,你把那本书中的所有比喻和象征搬出来对付我是不公正的。”
“唐·巴勃罗?”
“好小子!都是比喻!”
“比喻是怎么回事?”
诗人的一只手搭在年轻人的肩膀上。
“我来给你讲一讲,比喻就是用另外一种东西来对比形容一样东西的说话方式。”
“您给我举个例子。”
聂鲁达看看手表,叹了口气。
“好吧,当你说‘天在流泪’时,你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多容易呀,那就是在下雨呗!嘿!”
“好了,这就是比喻。”
“那为什么一个既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又要把它说得那么复杂呢?”
“名称本身与‘简单’或‘复杂’毫无关系,据你看来,一个会飞的小东西不应当拥有一个长长的名字,如‘蝴蝶’,你想想,‘大象’这个词的音节和‘蝴蝶’的一样多,而大象要比蝴蝶庞大得多,又不会飞。”聂鲁达说完这句话时已精疲力竭,而这时邮差马里奥竟敢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真带劲儿!我愿意成为诗人!”
“好样的!所有的智利人都是诗人,可是,你还是当邮差更出风头。”
聂鲁达再次握住了大门的把手。正当他要走进房间的时候,马里奥盯着一只几乎看不清的飞翔着的小鸟儿自语道:
“要是我能成为诗人,我就能说出我想说的一切话了。”
“你想说什么呢?”
“对呀,就在这儿,因为我不是诗人,所以我说不出来。”
诗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马里奥?”
“唐·巴勃罗?”
“我要道别,关上大门了。”
“好的,唐·巴勃罗。”
“明天见!”
“明天见!”
聂鲁达的目光停留在余下的信件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了大门。邮差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他在琢磨云彩。诗人走近他的身旁,用一个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肩头,邮差没有改变姿势,他看看诗人。
“我又打开了门,因为我猜你还在这儿。”
“我在这儿思考。”
聂鲁达用手指头捏住邮差胳膊的肘部,并牢牢地把他拉到路灯旁,自行车就停放在这里。
“你要坐下来思考吗?如果你想成为诗人,就从边走路边思考开始吧,和约翰·韦恩(美国著名演员)一样,难道你不能做到边走路边吃口香糖?现在你沿着小路直奔小海湾,你在观察大海的同时,会想出很多比喻来。”
“您给我举个例子。”
“你看这首诗,‘这儿是岛上,有大海洋,多么大的海洋,她每时每刻从自身冒出来,她说是的、不是、不是,她说是的,是蓝色、是泡沫、是疾驰,她说不是、不是,她不能平静。我是大海洋,她反复撞击着一块石头,却没能说服它。伸出七条绿色的舌头,七只绿色的老虎,七条绿色的狗,七片绿色的海洋,她流遍岩石,亲吻着岩石,打湿了岩石,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反复吟诵着自己的名字’。”他满意地停顿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奇怪。”
“奇怪?你是个多么严厉的评论家!”
“不,唐·巴勃罗,奇怪的不是诗歌,奇怪的是您在朗诵这首诗歌时,我的感觉很奇特。”
“亲爱的马里奥·赫梅内斯,你是不是弄懂了一点,因为我可没有闲情逸致整个上午跟你在这儿聊天。”
“怎么跟您说那种感觉呢?当您念这首诗时,那些词儿从这儿蹦到那儿。”
“那么,就像大海一样。”
“对,是这样,就像大海一样运动。”
“这就是韵律。”
“我的感觉非常奇特,因为词儿蹦来蹦去的跳动,让我感到头晕。”
“你头晕了。”
“可不!我像一只小船,在您的词语中颠簸。”
诗人的眼睑慢慢地睁大了。
“就像一只小船在我的词语中颠簸。”
“对啊!”
“你知道你说出的是什么?马里奥?”
“什么?”
“一个比喻。”
“那不算数,因为完全是偶然想出的。”
“没有一个比喻的形象不是偶然想出来的,孩子。”
马里奥把手放在胸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这剧烈的跳动已冲到舌尖上,极力要从牙齿缝中迸发出来。他停下脚步,手指非常不适宜地在这位十分荣耀的客户面前比划着,说道:
“您认为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用刮风、大海、树木、高山、火焰、动物、房屋、沙漠、下雨……”
“现在你可以说‘等等’。”
“……所有的等等,等等,您认为整个世界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做比喻吗?”
聂鲁达张着大嘴,他那结实的大下巴似乎要从脸上掉下来。
“我给您提的问题都是傻话吧,唐·巴勃罗?”
“不!哪里!不!”’
“问题是您的表情这么奇怪。”
“不,其实我正在思考。”
他伸出巴掌,像是在驱赶一缕烟雾,提了一下松垮垮的裤子,用食指戳着年轻人的胸膛说:
“这样吧,马里奥,我们来个协议,现在我去厨房,吃点阿斯匹林药片再摊个蛋饼,以便思考你的问题,明天把我的意见告诉你。”
“真的?唐·巴勃罗。”
“对!当然了,一言为定。”
他朝着家门走去,到了门口,他靠在木门上,慢吞吞地把双臂交叉起来。
“您怎么不进去?”马里奥对他喊道。
“不!这回我等着你离去。”
邮差从路灯旁推起车子,车铃欢快地响起来,他笑得如此开心,那笑容可以将诗人和周围的一切包容,他说道:
“再见!唐·巴勃罗。”
“再见!小伙子。”
(刘迪宇摘自《邮差》,重庆出版集团)
(作者:[智利]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 字数:3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