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间的两位少女

1978年，法国女孩伊丽莎白18岁，在夏天她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聚会，也是她的婚礼。与会的人都面带尴尬的笑容，因为新娘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她怀着独生子朱古力。2008年，中国女孩程姝楠18岁，在巴黎留学，遇到朱古力并且相爱了

1978年，法国女孩伊丽莎白18岁，在夏天她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聚会，也是她的婚礼。与会的人都面带尴尬的笑容，因为新娘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她怀着独生子朱古力。

2008年，中国女孩程姝楠18岁，在巴黎留学，遇到朱古力并且相爱了。她在人生中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见了对方的家长，白衣长裙，齐眉刘海。

我是程姝楠，第一次见到朱古力的妈妈时，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有人进来了，皱着眉头把烟头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和我们打招呼。

没有热情的中年女子拉着小姑娘的手问长问短，她淡淡地指着桌子上的开心果说，你吃吧。然后自顾自剥开一个扔进嘴里。

那天，我看到了30年前的那张照片，我说，您的婚纱很好看呢。她依旧是淡淡地说，那是前一天我在TATI(专门卖廉价商品的连锁超市)买的，尺寸都没有改。

朱古力的继父是一个胖胖的很像土豆的老人，他站在伊丽莎白身后拍拍她的肩膀说，那你也依然很美的。

圣诞节时，我去春天百货买了很贵的爱马仕丝巾给她，礼物是施华洛世奇的耳环。然而这些东西，我从未见她戴过。

她常常会送我一些小东西，公司发的旅行包啦，赠品首饰啦，甚至还有一瓶用过一半的红色指甲油。这些东西，我也从来不用。

朱古力说，你看，我妈妈很你呢。

她是一个很酷的人，开快车，有些天不怕地不怕，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比萨店，她还骂跑了一个企图偷烟的不良黑人青年。她又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在聚会中有时候忽然不再讲话，有时候又像少女一样逗大家开心。

可是，我不她。直觉告诉我，她也不喜欢我。

朱古力30岁快到了，为了这个，我策划了一个相册，里面有30张他生日那天的报纸。我主动给伊丽莎白打电话，问她是否可以向我提供朱古力小时候的照片。她听了我的创意，显得很兴奋，说，这件事情咱们合作，照片包在我身上了。

朱古力的生日是三月的第一天，而我在二月的最后一天才得知，伊丽莎白第二天要去她婆婆家度假了，照片根本没有准备。我无法抑制地冲她喊，您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呢?

她淡淡地望着我说，我婆婆病了，我要照顾她。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衣食无忧地读到硕士，也不是所有人都20岁了还可以问爸爸妈妈要钱的。

我愣住了，从认识她到如今的点点滴滴一齐涌上来，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明白，她不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不喜欢不是一个长者对孩子的挑剔，而是一个不幸的少女对幸福的同龄人的嫉妒。

朱古力说过几次，妈妈叫咱们回家吃饭。我恶狠狠地对他说，那是你妈，要去你去。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接到了伊丽莎白的丈夫土豆老人的电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孩子，请你来家里取照片好吗?伊丽莎白这一个月几乎天天熬夜，她把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一张张找出来，翻拍，写上一句祝福的话，好几次我夜里起来看她，她都说上次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我独自去了她的家，她翻开旧影集一点点讲了她的故事。17岁爱上的高中同学是一个浪子，18岁怀了他的孩子并且结婚。35岁，这个浪子离家出走。她独自带着孩子做园丁，每个星期要锄两遍整个中心花园。那从来不是一个女人能做的工作，可是她只有这样才能养得起她的孩子。

后来她遇到一个老实的男子，虽其貌不扬，但对她很好。她嫁给了他，直到现在。这些年里，她不停地寻找机会、进修、换工作。用她的话说，那是打仗一般的生活，她甚至不记得上一次穿长裙是哪一年了。

她把做好的照片交到我手上，我突然明白了她。她的倔犟，她的冷漠，她的不圆滑，她的忽然忧伤。这些年来，她可能从来没有停下来审视已长大的自己，那个早熟少女慌张的影子一直都在。

我从包里拿出提前做好的空相册，和她一起把那些照片一张张贴进去。在2008年的那一页，是我与朱古力在音乐节上做鬼脸的合影，在那张照片下面，伊丽莎白写着：我的小伙子，你找到了生命中的公主。

（金艳摘自《女友·家园》

2009年第6期，邹晓萍图）

(作者:流　言 字数:1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