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茶

一个承诺1993年9月，35岁的美国登山家葛瑞格·摩顿森，已在喜马拉雅山区待了三个月，艰难攀登世界第二高峰、也是“地球上最凶恶”的乔戈里峰。为了救援队友，他放弃了登顶。在下撤途中，他迷路了，无意间闯入了巴基斯坦一个叫科

一个承诺

1993年9月，35岁的美国登山家葛瑞格·摩顿森，已在喜马拉雅山区待了三个月，艰难攀登世界第二高峰、也是“地球上最凶恶”的乔戈里峰。为了救援队友，他放弃了登顶。在下撤途中，他迷路了，无意间闯入了巴基斯坦一个叫科尔飞的村庄。

村长哈吉·阿里是一位瘦小而慈祥的老人，他以巴尔蒂人特有的殷勤友善，把摩顿森领回家，递给他一杯酥油茶，把他安顿在壁炉边最温暖舒适的地方。

筋疲力尽的摩顿森在陌生人的关爱中沉沉睡去。醒来时，他发现身上盖着上好的枣红丝绒做的厚棉被，而其他人盖的都是破旧的羊毛薄被。见他醒来，哈吉的妻子莎奇娜立即端上早餐：酸奶、薄煎饼和一杯甜茶。

为了给虚弱的摩顿森补养身体，哈吉宰杀了村里最大的山羊。看到村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摩顿森意识到他们一直生活在饥饿之中。在这与世隔绝之地，每家至少有一个人患甲状腺肿大或白内障；孩子们看似美丽的姜黄发色，其实是严重营养不良的结果；这里距离最近的医院要走一个星期，村里1/3的新生儿活不到一岁。

体力恢复后，摩顿森走家串户，利用登山药箱里有限的药品，为村民治病。最令他触目惊心的是科尔飞的“学校”：78名男孩和4名勇敢的女孩，围成一圈，跪在户外霜冻的土地上，用小木棍在泥土上抄写乘法表。他们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成团团白雾。雇不起老师，只好跟邻村合请一位老师，每周上三天课，其他时间就安静地复习功课。孩子们热切渴望学习的小脸和纯净得宛若星辰的眼睛，让摩顿森心碎。

摩顿森征服乔戈里峰本是为了纪念早夭的妹妹克莉丝塔，而现在，他找到了一种更有意义的方式。他把手放在哈吉肩上，说道：“我要给你们盖一所学校。”

他不知道，这个承诺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让他踏上一条比攀登雪峰更艰辛的路。

580封信和一张支票

对一个没有固定工作，全部家当只有一辆祖母留下的别克车的年轻人来说，盖一所学校需要的12000美元不是小数目。为此，摩顿森写了580封募款信，收信人包括著名主持人、演艺明星、富豪榜上的有钱人、各大基金会等。等待回音的日子里，他找了份没人愿做的苦工—为医院急诊室值夜班赚钱；他一天只吃两顿饭，甚至决定不再租住公寓，晚上睡在汽车后座上。他的心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刻不曾忘怀两万公里外的那个世界。

六个月过去了，唯一的回信里只有100美元和一张祝他好运的短笺。绝望之际，一位名叫吉恩·尼的人决定资助他。尼是一位脾气火暴的物理学家，也是登山健将，年轻时挑战过珠峰，对喜马拉雅震慑人心的山景和巴尔蒂人艰辛的生活记忆犹新。他已年届古稀，资产过亿。

摩顿森变卖了所有家产，最难割舍的是那辆老别克—卖了500美元。摩顿森先到伊斯兰堡购买建材。经过两天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42种材料整齐地堆满了卡车，足有六七米高。卡车一路驶向高原。摩顿森的心情平静，觉得自己像坐在宝座上的国王。进山后，道路变得荒凉险峻，车窗外不到一米远就是悬崖。四五百米的峡谷底部，咖啡色的印度河正在乱石丛中汹涌奔流。

闯过了塔利班组织的关卡，再次坐在哈吉家炉火旁喝茶时，摩顿森仿佛回到自己家一般。

哈吉·阿里村长的一课

修筑学校前，需要先造一座桥，才能把材料运进村子。带来的钱用光了，摩顿森只得再回美国募款。他以为村民会跟他一样沮丧，没想到等待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在海拔3000米处呼吸稀薄空气一样，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

摩顿森带着全村人的希望，回到了旧金山。在机场，无论他怎样翘首张望，都找不到女友玛琳娜的倩影。原来，摩顿森离开的几个月，她已与前男友重修旧好。摩顿森失去了最后的精神依靠。那段日子，只有疯狂工作才能让他忘掉所有痛苦。

吉恩·尼再次拯救了摩顿森—他追加了1万美元资助。

转眼已是1995年，摩顿森受邀参加美国喜马拉雅基金会的年度募款宴会。埃德蒙·希拉里爵士的致辞让他激情澎湃。这位全世界第一位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的英雄，却谦逊平凡得像个养蜂人，“攀登珠峰让我心满意足，但更有价值的是在那里建设学校和诊所，那些工作带给我的快乐远远多于在山上留下的足迹。”

这时，摩顿森感觉有人轻拍他的肩膀—转过头，一位身穿黑色裙装的美丽女子正对他嫣然微笑。两人聊了起来，他们很快确认，对方就是自己厮守终身的人—六天后，他们结婚了。

不久，摩顿森又回到了科尔飞。霍尔尼为摩顿森的热情所感动，决定成立“中亚协会”，让摩顿森担任会长，一年盖一所学校。“既然你喜欢这些事，而且做得还不错，为什么不把这变成你的事业呢？”老人的信任让摩顿森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桥修好了，学校的地基打牢了，围墙也在慢慢筑高，但工程进度很慢。摩顿森整天待在工地，像个监工一样，不断焦虑地用水平仪确认墙砌得够不够平，用铅垂线量它们够不够直。

一个晴朗的午后，哈吉邀摩顿森散步。他们走了很久，远处喀喇昆仑山脉的冰峰直刺蓝天，脚下的科尔飞村显得那么渺小，仿佛浮在岩石海洋中的生命之舟。“这些山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我们也一样。”哈吉说，“你不能决定山该做些什么。”

回到村子，哈吉拿走了摩顿森的水平仪和铅垂线，让莎奇娜端上一杯热腾腾的酥油茶，开口说道：“当你第一次跟巴尔蒂人喝茶的时候，你是个陌生人；第二次，你就是我们的贵客；第三次，你就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为了家人，我们会无怨无悔地做任何事，甚至是死……”他的手搭在摩顿森的手上，“葛瑞格先生，你必须花时间去喝这三杯茶。这些日子，你快把大家逼疯了。如果你想在巴基斯坦成功，就得尊重我们的方式。”

三个星期后，墙砌好，只差屋顶了。这天，一帮陌生人拿着棍子向科尔飞村走来。领头的麦迪是艾斯科里村长，他像黑手党老大一样控制着本地经济。巴尔蒂人卖出的每只山羊、鸡，他都要抽成。他大声嚷着：“我听说有个异教徒在这里，企图用他教的东西毒害穆斯林孩子，不仅男孩，还有女孩。安拉禁止女孩子受教育，我也禁止你们盖学校！”

“我们会把学校盖好的，”哈吉·阿里平静地说，“不管你阻止还是同意。”

麦迪喝住蠢蠢欲动的打手们，转而要求12只最大的山羊。在这里，山羊就像头胎小孩般珍贵，每户人家长子最神圣的任务就是照顾山羊。当12个孩子拖着粗角厚蹄的山羊过来时，都忍不住低头啜泣。

“不要难过，”哈吉告诉心碎的村民，“羊吃掉后就什么都没了，但学校在这里，我们的孩子永远都能受教育。”

走进国会山

霍尔尼患了一种致命的白血病，最多只能再活几个月了。“我必须在死前看到学校的照片。”霍尔尼在电话里说，“答应我。”

1996年12月10日，摩顿森蹲在学校屋顶上，敲进了最后一根钉子，之后就日夜兼程赶往爱达荷海利镇医院。病情恶化的霍尔尼，瘦得像一具骷髅，他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摩顿森带来的照片，“好极了！”看着照片中结实的奶油色建筑，还有刚刷上的深红色装饰，霍尔尼连连点头。

他让摩顿森把照片挂在墙上，然后躺下来观看摩顿森拍摄的视频，看着科尔飞孩子们用不完美的英文学唱：“玛莉有只小小羊……”他觉得自己真正给这个世界留了点东西，可以瞑目了。

为了履行对霍尔尼的承诺，摩顿森四处奔波，中亚协会资助的新学校越来越多。1998年，摩顿森来到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交界处的白沙瓦—几年前，他曾在这里被塔利班武装绑架，死里逃生—如今，塔利班已占领了阿富汗大部分地区，成千上万难民越过国境，逃到白沙瓦。摩顿森努力为难民提供保护和食物，设法组织起80位教师给4000名学生上课，他尤其鼓励女孩子们读书，甚至为她们建立了“难民营女子学校”。

“9·11”事件后，布什政府把一枚枚战斧式巡航导弹射向阿富汗，摩顿森却将学校送到了那块伤痕累累的土地。

“恐怖主义的出现是因为孩子们缺乏有希望的未来，缺乏选择生，而不是选择死的理由。真正能让我们国家安全的，不是炸弹，而是课本。”他在国会山庄的演讲打动了无数美国人。

一位13岁的费城男孩寄来了自己攒下的一千多美元红包，他说，“虽然我是犹太人，但我完全愿意帮助穆斯林。我们必须一起努力种下和平的种子。”

2003年，哈吉的孙女嘉涵，也是科尔飞学校毕业的首批女生，告诉摩顿森，她的理想是盖一所医院，照顾家乡女性健康。

摩顿森欣慰地笑了。

（格林摘自《三杯茶》，

吉林文史出版社）

(作者:葛瑞格·摩顿森　大卫·奥利佛·瑞林 字数:3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