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着时,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人们热衷于谈论她时,她已死去多年。她的精神,如一道幽光,照彻的并非天界,而是底层。在巴黎,西蒙娜·薇依还是小姑娘时,尖锐的个性和致命的自尊心就显露出来了。因为自觉天资平庸,毫无希望进
她活着时,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人们热衷于谈论她时,她已死去多年。她的精神,如一道幽光,照彻的并非天界,而是底层。
在,西蒙娜·薇依还是小姑娘时,尖锐的个性和致命的自尊心就显露出来了。因为自觉天资平庸,毫无希望进入真理的王国,她居然产生过寻死的念头,“生活中没有真理,毋宁死。”薇依的“真理”即是“爱”:爱穷人、工人、农民、流浪汉、犯人,爱底层的人、没有文化或智力落后的人、弱势者和不幸者。她认为,“爱就是愿意分担不幸的被爱者的痛苦”。她把爱,连同沉重的苦难负担起来,并以此为幸福。
自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薇依被派往勒浦伊女中做哲学教师。她本可以夹着书包、袖着手,安闲徜徉于象牙塔之中,然而,工人的苦难很快吸引了她。
这是一种命定的爱。为了了解褴褛的一群,她可以同清洁工一起待上整整一小时。她自愿下矿井,挖土豆,干农活,让劳作深入体内。劳动之余,她一刻不停地思考、写作,直到全身乏力不能动弹。她永远穿一件两个大口袋的上衣,裹着破旧的短披肩,穿一双平底鞋,经常“手、脸都是黑的,脚上还有牛粪”。她说,“爱是我们贫贱的一种标志。”
她将自己奉献给了穷苦人。平时,她的房间是敞开的,随时接纳失业者前来吃饭。由于分掉了大部分薪俸,致使整个冬季,房间像野地一样冰凉,连生炉子的钱也付不起。她还因自告奋勇充当失业工人的谈判代表和辩护律师,而一度被抓进警局。
25岁那年,她决定暂时停止教职,全身心投入工人生活。在一个肮脏得令人恶心的车间,薇依拼命赶制零件,从每小时400个做到600个。尽管剧烈的偏头痛纠缠着她,身体也日渐虚弱,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生活条件与工人有任何不同。
在一次与女学者波伏娃的谈话中,薇依以果断的口吻说,当今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最重要:让所有人有饭吃。波伏娃则反驳,最重要的是为工人的生存找到某种意义。薇依轻蔑地打量着波伏娃说:“你肯定从来没有挨过饿。”有趣的是,对比两人的出身,波伏娃显然要更贫困一些。
薇依出身优越,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淑女。但她选择了摈弃物质的温暖和俗世的幸福,与穷苦人在一起。每次回父母家吃饭,她都坚持付饭钱,这令母亲伤心不已。后来母亲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小钱塞在她房间的各个角落,这样薇依就会孩子一样雀跃地告诉他们,自己缺钱花的时候,是如何奇迹般地发现了零钞。
二战中,纳粹德国占领,身为犹太人,薇依不得不随父母流亡到了美国。但祖国的苦难时刻在她心上辗转,她有种做“逃兵”的耻辱感。刚驻足异地,她便迫不及待地给罗斯福总统写信,要求组建女子火线救护队,未果。她又给在伦敦负责同抵抗组织联络的同学写信求助:“尘世间的不幸萦绕在我脑中,重压着我……如果你能办到的话,请给予我许多的苦难和必要的危险,使我不被忧伤彻底耗尽精力……”
四个月后,薇依终于到了伦敦,被调到法兰西行动委员会做“编辑”。她忘我地工作,常常忘记了下班时间。来不及乘坐末班地铁返回寓所时,就睡在办公桌上。《扎根》、《压迫与自由》、《在期待之中》等大量文字便是此时写就的。
然而,她更渴望进行实际的战斗,“不能再吃着英国人的面包而置身事外了”。但,组织到底没有满足她的请求。事实上,她的身体已不堪一击。她终于昏倒在卧室地板上。
现在,她干脆拒绝领取薪金。她吃得很少,说自己无权比留在法国的同胞们吃得更多,有时仅吃一些沿途采摘的桑葚充饥;到朋友家做客,她拒绝接受饭后的苹果,是法国儿童吃不上苹果;遇上严寒的天气,也不让生火。直到病重住院,她仍然拒绝享受作为结核病人的额外伙食补助。
病床上,她心心念念的是:“我会康复吗?能返回法国吗?”然而祖国再也回不去了,她死于“由营养不良和肺结核引起的心肌衰弱导致心力衰竭”,年仅34岁。报界直接说她是饥饿致死。
“我们生于他人的苦难里,而死于自己的痛苦中”,她为她的真理而殉难。
(吴由荐,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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